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三一


  奧斯蒙爵士聳聳肩,「沒人會懷念他們,何況照我看,他倆與越獄事件脫不了干係。」

  不,詹姆想告訴他,是瓦裡斯在他們的酒裡下了藥。「如果真是這樣,正該從他們口中問出實情才對。」……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幸好我並非多疑之人,否則我倒想問問,你們於嗎急著讓他倆永遠閉嘴呢?你們想掩蓋什麼?」

  「掩蓋?」凱特布萊克幾乎被他的指控嗆住,「不,不,太后怎麼說,我們怎麼做。我以你誓言弟兄的名義發誓。」

  聽他這麼說,詹姆的幻影手指忍不住又抽搐起來,「去把你弟弟奧斯尼和奧斯佛利帶下來,把你製造的髒亂清理乾淨。我親愛的老姐再要你殺人,記得先報告我——除此之外的時間,不要讓我看見你,爵士。」

  如今,在昏暗沉寂的貝勒大聖堂內,當時的言語在他腦海中迴響。頭頂所有的窗戶都變成漆黑,只隱約透出微弱的星光,太陽已然徹底沉淪。縱使燃燒著無數熏香蠟燭,屍臭卻越來越濃,不禁令他想起金牙城下的沙場,那是開戰之期他所獲得的輝煌勝利。戰役之後第二十天清晨,無數烏鴉前來享用盛宴,享用勝利者,也享用失敗者,正如當年在三叉戟河畔它們享用了雷加·坦格利安。君侯的下場往往是烏鴉的肚子,王冠真是個諷刺的笑話。

  詹姆覺得,貝勒大聖堂巍峨的拱頂和七座高塔上此刻正有群鴉盤旋,它們用黑色的翅膀拍打著黑色的夜空,滿心想鑽進來。七大王國裡每一隻烏鴉都來向你致敬了,父親,從卡斯特梅到黑水河,是你養活了它們。這個看法似乎也取悅了泰溫大人,他笑得更誇張了。媽的,他笑得像個剛爬上床的新郎。

  詹姆荒誕地哈哈大笑。

  響亮的笑聲在聖堂的走道、地窖和房間中回蕩,似乎牆壁裡有死人在放聲尖笑著回應。為什麼不呢?這一切不是比雜耍表演更滑稽嗎?我協助謀殺了我父親,卻又替他守夜,我奮力救走我弟弟,卻又派人去找……他還特意關照亞當·馬爾布蘭爵士搜查絲綢街。「每張床下都要看,你曉得我弟弟有多喜歡妓女。」想來,金袍子們會發現妓女裙下比床鋪底下有趣得多,詹姆不曉得在這場毫無意義的搜尋行動中將有多少私生子誕生。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塔斯的布蕾妮。又蠢又醜又頑固的妞兒。她現今身在何方?天父啊,請賜予她力量,他喃喃地想,幾乎是在禱告……可傾訴對象究竟是聖堂燭光下微微閃爍的高大鍍金形體,還是面前的屍首?有關係嗎?反正他們都從來不聽。自能握劍開始,戰士就是他唯一的守護神,其他人滿足于父親、兒子或丈夫的角色,但詹姆·蘭尼斯特不會,他手握與頭髮相同顏色的黃金長劍。他是戰士,永遠如此。

  我應該跟瑟曦如實相告,承認自己釋放了侏儒弟弟。如實相告?看看真相對提利昂造成的影響吧。我殺了你十惡不赦的乖兒子,接著殺了你老爸。小惡魔的嘲笑從黑暗中傳來,他回頭看去,卻發覺是自個兒笑聲的回音。他閉上眼睛,然後迅速睜開。我不能睡,如果睡了,會作噩夢的。噢,提利昂惡毒的笑語……瑟曦是個撒謊不眨眼的爛婊子……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

  午夜時分,天父祭壇後的門嘎吱嘎吱地打開,幾百名修士列隊來獻願心。有的穿銀絲法袍,頭戴水晶冠,這些是大主教;位階較低的修士則在脖子上用皮帶掛著水晶,用彩色腰帶束起長袍,腰帶共為七色,人人各不相同。從聖母的祭壇後走出的則是白衣修女,七人一排,並肩而前,低聲吟唱聖歌。靜默姐妹成單行從陌客的祭壇後走出,這些與死亡為伴的處女身披淺灰色袍子,拉起兜帽,裹好圍巾,只露出雙目。許多普通僧侶也穿著褐色、棕色、白色甚至未染色的粗布長袍出現,他們用麻繩束腰,有的脖子上掛著代表鐵匠的小鐵錘,有的掛著討飯碗。

  來獻願心的人毫不在意詹姆,他們在聖堂中遊行,依次向七神的祭壇致敬,以表達對七面一體神的虔誠。他們在每尊塑像前奉獻犧牲,詠唱聖歌,莊嚴與甜美水乳交融。詹姆閉目凝聽,待睜眼時身體已搖晃起來。我實在是累了。

  他的上次守夜迄今已逾多年。那時候我好小好小,才十五歲。當年的他沒穿鎧甲,只套了一件樸素的白上衣,而他守夜的聖堂不及貝勒大聖堂這七座分堂中任何一座的三分之一大。詹姆將長劍放在戰士膝頭,把盔甲堆在戰士腳邊,自己跪在祭壇前粗糙的石板上。黎明到來時,他的膝蓋已經紅腫出血。「抛灑熱血乃是騎士分內之事,詹姆,」亞瑟爵士告訴他,「我們以鮮血捍衛願心。」然後亞瑟爵士在晨暉照耀中用配劍拍了他的肩膀,蒼白的長劍如此鋒利,以至於這輕輕一拍竟劃破了詹姆的衣服,令他又汩汩流血。可他毫不在意,心中充滿狂喜。跪下去的是男孩,站起來的是騎士。一頭少年雄獅,並非弑君者。

  這些過去了太久,那個孩子早已死去。

  他不知獻願心是何時結束的,或許自己站著睡去了吧。等修士修女們紛紛離去,大聖堂內又恢復沉寂。璀璨燭火猶如黑暗中的星光之壁,空中彌漫著愈加強烈的死亡氣息。詹姆動了動把握黃金巨劍的雙手,或許真該讓洛拉斯爵士來替我守夜。這會讓瑟曦失望的。不過百花騎士雖然幾乎還是個孩子,自大又虛榮,但他骨子裡具備騎士精神,將來定會在白典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等守夜結束時,白典會在桌上等他,屬￿他的頁面正無聲地發出指控。媽的,到頭來還不是得寫下滿紙謊話,不如先把這本破書砍成碎片。然而,他能不說謊,能講出真相嗎?

  一個女人站在他面前。

  外面又下雨了,看著她濕漉漉的身體,他心想。雨水從她斗篷上流下,在腳邊積成小池子。她何時進來的?我沒聽見聲音。她打扮成酒館招待的樣子,披著沉重的粗布褐斗篷,這斗篷汙跡斑斑,邊緣磨破。兜帽掩蓋了她的面容,但那對碧如翡翠的池塘裡有燭光舞蹈。他認得她移動的步伐。

  「瑟曦,」詹姆緩緩喚道,猶如自夢中蘇醒,恍惚不知身在何方,「現在是什麼鐘點?」

  「狼時,」姐姐放下兜帽,扮個鬼臉,「屬￿被淹死的狼。」她朝他微笑,非常甜美。「你還記得我頭一次穿成這樣來見你嗎?在黃鼠狼巷中某個差勁的旅館裡,我換上僕人的衣服以瞞過父親的守衛。」

  「我記得,那是鰻魚巷。」她有求於我。「這麼晚了,你為何要來?你想要我……做什麼?」他的語言在聖堂中來回旋轉,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要我,逐漸褪成呢喃。這時候,他竟然想:若她要的只是我雙臂的溫暖就好了。

  「輕點兒聲。」她的語氣很奇怪……氣喘吁吁,似乎在恐懼什麼。「詹姆,凱馮拒絕了我。他不要當首相,他……他知道了我們的事,並且都對我說了。」

  「拒絕?」詹姆吃了一驚。「他是如何知道的?也許他讀過史坦尼斯的信件,然而那裡面沒有證……」

  「提利昂知道,」姐姐提醒弟弟,「天曉得那可惡的侏儒會如何口不擇言……他給凱馮叔叔講事小,若給總主教……別忘了,那胖主教死後,這個繼位者的水晶冠是提利昂給的。他也許什麼都知道。」瑟曦靠近。「你必須成為托曼的首相。我無法信任梅斯·提利爾,他是否也參與了謀害父親的陰謀?他有沒有串通提利昂?此時此刻,小惡魔很可能正逃往高庭……」

  「不可能。」

  「做我的首相吧,」她懇求道,「我們一起統治七大王國,就像國王和王后。」

  「你是勞勃的王后,又不願意嫁給我。」

  「我願意的!只是我不敢。我們的兒子——」

  「托曼不是我兒子,喬佛裡也不是,」他倔強地說,「你讓他們做了勞勃的兒子。」

  聽罷此言,姐姐像被鞭打似的一縮。「你發誓你會永遠愛我。讓我這般苦苦衷求,這不是愛。」

  透過濃烈的臭氣,詹姆也能嗅出她的恐懼。他心中只想抱她吻她,將臉埋進她黃金的鬈髮,承諾永遠不會讓她受傷害……但在這裡不行,真的不行,他意識道,不能在諸神面前、在父親面前這麼做。「不,」他說,「我不能答應你……」

  「可我需要你,我需要自己的另一半。」傾盆大雨擊打在高窗之上。「你是我,我是你。我要你抱住我,進入我,求你,詹姆,求你!」

  詹姆回頭望去,生怕泰溫大人因為暴怒而從棺材裡跑出來。還好,父親仍是沉默冰冷的屍體,正在慢慢腐爛。「我為戰而生,不屬￿宮廷——現在嘛,我連仗也幾乎打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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