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二九


  「詹姆……詹姆發過誓言,詹姆從不思考,他嘲笑每個人、每件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詹姆他只是個英俊的白癡而已。」

  「儘管如此,他卻是你心目中御前首相的第十人選。原因何在,瑟曦?」

  「我告訴你了,當時我沉溺在悲傷中,思慮不周——」

  「思慮不周,」凱馮爵士同意,「這正是你必須返回凱岩城,將王國留給更懂得思慮的人的原因。」

  「國王是我兒子!」瑟曦霍地起身。

  「他當然是,」叔叔不緊不慢地說,「但就喬佛裡的例子來看,你當母親就跟當統治者一樣不夠格。」

  她把杯中酒結結實實地潑到他臉上。

  凱馮爵士帶著凝重的尊嚴也站起來。「陛下,」酒液流過他下巴,從剪短的鬍子上滴下去,「很抱歉,請允許我告辭?」

  「你憑什麼提條件?你不過是我父親豢養的騎士!連爵祿都沒有!」

  「的確,我沒有領地,但我的收入並不少,家中的錢幣堆積成箱。我父親去世時沒有虧待他的每個孩子,而泰溫也懂得獎勵他人的服務。我麾下擁有兩百騎士,如果需要,還可以將這個數目翻番。別忘了,自由騎手們願意追隨我的旗幟,雇傭傭兵我也不缺資金。建議你千萬別小瞧了我,陛下……明智的話,不要把我也當成你的敵人。」

  「你竟敢威脅我?」

  「我在給你諫言。聽著,如果你不讓我當攝政王,就任命我為凱岩城代理城主吧,然後令馬圖斯·羅宛或藍道·塔利來輔佐國王,此二人得一亦可定天下。」

  此二人都是提利爾的心腹。叔叔的建議讓她語塞。他也被收買了嗎?太后心想。他是不是拿了提利爾的金子來出賣蘭尼斯特家族?

  「馬圖斯·羅宛睿智、謹慎,且廣受愛戴,」叔叔不依不饒地續道,「藍道·塔利堪稱海內名將——和平時期也許用不著他,但泰溫去世後,沒有誰比他更有能耐來結束戰爭了。如果你提名提利爾家的大封臣為御前首相,提利爾公爵將無法反對,而塔利和羅宛都是懂事的人……懂得報答的人,任命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就將成為你的人。如此一來,你便增強了自己,削弱了高庭,梅斯還不能不對你釜底抽薪的行為表示感謝。」他聳聳肩。「這就是我的諫言,聽不聽隨你,反正你要任命月童為首相也不幹我事。女人,我哥哥死了,我要帶他回家。」

  叛徒,她心想,變色龍。不知梅斯·提利爾給了他多少好處。「在你的國王最需要你的時候,你拋棄了他,」她告訴叔叔,「你拋棄了托曼。」

  「托曼有他的母親照料著,」凱馮爵士的綠眸對上太后的綠眸,一眨不眨。最後一滴鮮紅的液體在他下巴下面抖了抖,墜落。「是啊,」他頓了頓,輕聲補充,「他還有他的父親呢。」

  第九章 詹姆

  詹姆·蘭尼斯特爵士,一襲白衣站在他父親的棺材旁邊,五指緊緊握著黃金巨劍的長柄。

  時至黃昏,貝勒大聖堂內陰暗而靜謐。最後一抹夕陽從高窗之外斜射而進,為高大的七神雕像籠罩了一層紅光。環繞祭壇的熏香蠟燭搖曳不定,重重黑影在高牆上聚集,並緩緩地、沉默地下降到大理石地板上。當最後一名悼念者也離開之後,聖歌的回音逐漸平息。

  唯有巴隆·史文和洛拉斯·提利爾沒走。「無人能守靈七天七夜,」巴隆爵士勸道,「您上次休息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大人?」

  「我父親大人還活著的時候。」詹姆說。

  「今夜,請讓我代您守護靈柩吧。」洛拉斯爵士請求。

  「他不是你父親。」和你沒關係,是我害了他。提利昂放箭,而我放了提利昂。「讓我一個人留下。」

  「遵命,大人。」巴隆答應,而洛拉斯爵士似乎還不願就此讓步,直到被巴隆爵士挽起胳膊帶走。兩名鐵衛的腳步聲漸行漸遠,詹姆又和父親大人獨處一室,陪伴父子倆的唯有蠟燭、水晶和甜膩而腐朽的死亡之氣。由於鎧甲的重量,他的背陣陣酸痛,雙腿幾乎麻木,於是他容許自己稍微挪了挪,並將黃金巨劍握得更緊——雖然不能揮它,好歹握還是能握緊的。他的幻影手指蠢蠢欲動。這真諷刺,對他而言,似乎殘缺的身軀加在一起都不及失去的那只手神經敏感。

  我的手渴望揮劍,而我渴望殺人,從瓦裡斯開始,但我首先得找出他的底牌。「我要那太監送他上船,不是送去你的臥室,」他告訴屍體,「太監手上也沾滿了您的鮮血,和……和提利昂一樣。」和我一樣,他想對父親承認,話語卻哽在喉頭,說不出口。無論瓦裡斯做了什麼,始作俑者都是我。

  當他決定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弟受死之後,便潛入太監的臥室裡等到深夜。他邊等邊用那只完好的手磨匕首,從鋼鐵與石頭摩擦的「刮——刮」聲中得到了某種奇特的慰藉。腳步聲傳來時,他閃到門後,瓦裡斯一身厚重脂粉和薰衣草的味道走進來,結果被詹姆從後面出其不意地踢中膝蓋窩,撲通倒地。詹姆撲上來,拿自己的膝蓋頂住太監的胸膛,抽出匕首指著太監蒼白柔軟的下巴,強迫他抬頭。「巧啊,瓦裡斯大人,」他愉快地說,「幸會幸會。」

  「詹姆爵士?」瓦裡斯喘著粗氣,「你嚇死我了。」

  「我正想如此。」他轉動匕首,一股鮮血沿著刀刃流下,「依我之見,在伊林爵士砍掉我弟弟的腦袋之前,你多半可以把他弄出來。我承認,那是顆醜腦袋,可惜他只生了一顆。」

  「是……是的……如果您……把刀子……是的,輕輕的,如果大人您輕輕的,輕輕的,噢,我受不了了……」太監摸摸脖子,張大嘴巴看著指頭,「我見不得自己的血。」

  「不合作的話,你會見到更多的血。」

  瓦裡斯掙扎著坐起來。「您弟弟……如果小惡魔自黑牢裡消失得無影無蹤,別人會一會過問的,你會有性——性命之憂……」

  「你的性命操在我手裡。聽著,我才不關心你那些小秘密,但若提利昂有個萬一,你也活不長,我保證。」

  「啊,」太監吮著指頭上的血。「您要我做一件可怕的事……要我放走謀害咱們好國王的元兇——小惡魔等等,難道您認為他是無辜的?」

  「管他有罪無罪,」詹姆一如既往,像個傻瓜似的回答道,「蘭尼斯特有債必還。」

  這句話說出口是多麼簡單啊。

  但他從此之後就再沒有睡過。弟弟仿佛正站在面前,火炬的光芒掃過醜陋的臉龐,侏儒的斷鼻子下掛著笑臉。「你這可憐愚蠢殘廢瞎了眼的大傻瓜,」弟弟用最怨毒的聲音咆哮道,「瑟曦是個撒謊不眨眼的爛婊子,就我所知,她和藍賽爾、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甚至月童上床!別人說我是怪物,沒錯!是我殺了你那十惡不赦、罪有應得的乖兒子!」

  可他沒說自己要去加害父親,如果他說了,我一定會阻止他。成為弑親者的應該是我,不是他。

  詹姆猜不透瓦裡斯目前藏身何處。情報大臣狡詐成性,事發之後便沒回過房間,翻遍紅堡也沒找到關於他的線索。也許他和提利昂一道揚帆出海,得以逃避尷尬的審問。如果是這樣,那麼此時兩人多半已身處狹海之中,在高等艙房裡對飲青亭島的金色葡萄酒了。

  或許弟弟把瓦裡斯也殺了,並拋屍在城堡地底深處。城堡地下,屍體也許要若干年才會被人發現。詹姆曾親率十幾個衛兵帶著火炬、繩索和燈籠下去,沒日沒夜地探索蜿蜒曲折的通路、狹窄的爬行地道、隱藏的暗門、秘密階梯和伸進無盡幽暗之中的天梯。若非這段經歷,他都不曉得自己的殘廢竟是如此真實,男人一定得有兩隻手,否則……否則連梯子都不好上,狹窄的走道也不好進——那句成語「手腳並用」可是大實話。最最可悲的是,別人能一手攀爬一手握火炬照明,而他做不到,只好在漆黑一團中小心摸索。

  辛苦的結果為零。他們只在黑暗中找到灰塵和老鼠。還有龍,地底的龍。他記得龍口鐵火盆的炭火放出暈黃的光,所在的溫暖房間是六條隧道相交之處,地板上磨損的紅磚與黑磚拼出一幅坦格利安家族的三頭龍馬賽克圖案。我記得你,弑君者,這頭怪獸仿佛低吼道,我一直在這裡,等你下來,等你下來。這個鋼鐵般堅定的聲音詹姆是清楚的,它屬￿雷加,屬￿龍石島親王。

  他在紅堡庭院裡和雷加作別的那天,狂風呼嘯。王太子披掛起那身著名的黑甲,胸前的紅寶石組成三頭龍家徽。「陛下,」詹姆懇請,「這回就讓戴瑞或巴利斯坦爵士留下來守護國王,讓我隨您出征吧。他們的披風也和我的一樣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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