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一九


  但它不過是一個饑餓的小東西,他怎能吝嗇一點點麵包屑呢?然而,它會吃書本……

  坐椅子坐得太久,山姆的背僵硬如木板,腿則像睡著了一般。他知道自己動作不夠快,逮不住老鼠,但也許可以砸死它。他肘邊躺著一本皮革封面的巨型抄本,《黑色人馬年鑒》,這本書中喬昆修士詳盡敘述了奧勃特·卡斯威擔任守夜人軍團總司令的九年生活,每一頁都對應著他任期的一天,基本上都如此開頭,「奧勃特大人清晨起床如廁」——除了最後一頁,那一頁寫道,「奧勃特大人被發現於夜間亡故。」

  不能讓老鼠毀了喬昆修士的辛苦成果。山姆的左手極其緩慢地伸向那本書。書又厚又重,他試圖單手舉起來,結果卻從他肥胖的指間滑落,「砰」的一聲砸下。老鼠轉瞬間便逃竄得不見蹤影。山姆松了口氣。砸死這可憐的小東西會讓他做噩夢的。「但你不該吃書。」他大聲說。也許下次下來時,他該多帶些奶酪。

  他很驚訝蠟燭已快燒完了,不曉得喝培根豌豆湯是今天還是昨天的事?昨天。一定是昨天。意識到這點,他打了個哈欠。瓊恩不會明白他的心情,但伊蒙師傅會幫他解釋。學士失明之前,跟山姆威爾·塔利一樣酷愛讀書。他能明白,當你深陷入書本中時,仿佛每一頁都是通往其他世界的通道。

  山姆艱難地站起來,露出痛苦的表情,小腿麻麻的,猶如針刺一般。他坐的椅子十分堅硬,當他彎腰去取書時,會壓得腿部不舒服。我得記著帶墊子。假如能睡在底下就更好了。他在四隻裝滿零散書頁(全部來自已經失傳的著作)的箱子後面發現了一個半隱藏的地窖,這是個理想地點,但他不能撇下伊蒙師傅太久。學士最近身體不好,需要照料,此外還有烏鴉呢。伊蒙身邊固然有克萊達斯,但山姆更年輕,鳥兒也更喜歡他。

  於是山姆左腋下夾著一堆書籍和卷軸,右手拿著蠟燭,穿過被弟兄們稱為「蟲道」的隧道,返回黑城堡。一束淡淡的光線照亮了通向地表的陡峭石階,因而他知道上面已是白晝。他將蠟燭留在牆上的凹洞裡,然後攀登。走到第五十步,他喘起粗氣;到了第十步,他停下來把書換到右腋下。

  天空是鉛白的顏色。看樣子要下雪,山姆抬頭斜睨,心裡想。這讓他感到不安。他記得先民拳峰上那個夜晚,記得伴隨漫天大雪而來的屍鬼軍團。不要隨時隨地都像個膽小鬼,他責怪自己,現在你周圍有那麼多誓言效命的兄弟,更不用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他的騎士們了。黑城堡的堡壘和塔樓在他面前聳立,但與碩大無朋的冰牆相比,顯得渺小不堪。一支小隊伍攀附於冰牆四分之一高處,正在修建一段新的之字形樓梯,並與舊梯子相連。鋸子與鐵錘的聲響在冰面上回蕩。瓊恩讓工匠們日夜趕工,山姆在晚餐時聽見有人抱怨,說莫爾蒙大人決不會如此壓榨勞力。然而要是沒有梯子,除了絞盤鐵籠,別無他法可以上長城,遇有情況會措手不及。雖然山姆威爾·塔利痛恨樓梯,但他更痛恨鐵籠子,乘坐時,他總是閉起眼睛,相信鏈子馬上就要斷掉。每當鐵籠擦刮冰面,他的心跳就會陡然停止。

  兩百年前此處有龍,看著籠子緩緩下降,山姆尋思,它們「嗖」地一下就能飛上城。亞莉珊王后騎著她的龍造訪黑城堡,而她的王夫傑赫裡斯稍後也騎著自己的龍趕來。銀翼有沒有留下龍蛋呢?史坦尼斯在龍石島有沒有發現別的蛋呢?不過,即使有蛋,又該如何孵化?受神祝福的貝勒對著他的蛋祈禱,坦格利安家族的其他人則尋求巫術的幫助,然而最終,他們只得到嘲笑和災禍。

  「山姆威爾,」一個陰沉的聲音說,「我是來找你的。總司令大人吩咐我帶你去見他。」

  一朵雪花飄落在山姆鼻尖上,「瓊恩想見我?」

  「這個嘛,我可說不準,」憂鬱的艾迪·托勒特道,「我不想見的總是來找我,我想見的卻老找不到,願望和事實基本無瓜葛。但你還是快去吧,雪諾大人跟卡斯特的老婆談完話就跟你談。」

  「吉莉?」

  「是她。假如我奶媽能長得像她,那我現在還叼奶頭呢。知道嗎,我奶媽長鬍子的。」

  「說明她是頭山羊,」派普叫道,他跟葛蘭從角落裡冒出來,手拿長弓,背著箭囊。「你上哪兒去了,殺手?昨天晚餐時缺了你,一整只烤公牛沒人吃。」

  「別叫我殺手。」山姆不理會公牛的玩笑。派普就是那樣。「我在看書。有只老鼠……」

  「別跟葛蘭提老鼠。他怕老鼠。」

  「我才不怕。」葛蘭憤慨地說。

  「但你不敢吃老鼠。」

  「我能吃的老鼠比你多。」

  憂鬱的艾迪·托勒特歎了口氣。「我小時候,只有在節慶日才吃得到老鼠。我排行老么,所以總是吃尾巴。尾巴上沒肉。」

  「你的長弓呢,山姆?」葛蘭問。艾裡沙爵士給他取了「笨牛」的外號,而他現在長得日益名副其實,真的像頭牛。他來到長城時雖然高大,但行動遲緩笨拙,臉紅脖子粗,腰也粗得像桶。如今雖然派普誘騙他出醜時,他的脖子仍然會紅,但長期習武使得肚腩不見了,胳膊變得強硬,胸膛變得寬闊。他極為強壯,而且跟野牛一樣毛髮蓬鬆。「烏爾馬在靶場等你。」

  「烏爾馬。」山姆窘迫地重複道。瓊恩·雪諾當上總司令後做的第十件事,就是讓所有弟兄每天操練箭術,即使事務官和廚師也不例外。他認為,從前的守夜人軍團過於強調劍術,而不注重弓箭,在每十人就有一個是騎士的時代當然有道理,但在每一百人當中才有一個騎士的目前卻顯得不合時宜了。山姆支持這道命令,但他討厭練習長弓幾乎就跟討厭爬樓梯一樣。他戴上手套便射不中任何目標,脫掉手套指頭就會起泡。弓箭是危險的東西。紗丁曾在弓弦上繃裂了半個拇指甲蓋。「我忘了。」

  「忘了?你好傷野人公主的心啊,殺手,」派普道,最近瓦邇開始從國王塔上她自己的窗前張望他們。「她在等你呢。」

  「她才沒有!別這麼說!」山姆只跟瓦邇說過兩回話,那還是隨伊蒙學士去探望她,以確保孩子健康的時候。野人公主貌美如花,他在她面前總是結結巴巴,漲紅了臉。

  「為什麼不呢?」派普反問,「她想要懷你的孩子。也許我們該叫你『風流浪子』山姆才對。」

  山姆漲紅了臉。他知道史坦尼斯國王對瓦邇有安排——她是結合北方人與自由民,讓他們和睦相處的關鍵棋子。「我今天沒時間練習長弓,我得去見瓊恩。」

  「瓊恩?瓊恩?我們認識瓊恩嗎,葛蘭?」

  「他是指總司令大人。」

  「喔喔喔——偉大的雪諾大人。當然了。不過,你幹嘛跟他約會?他又不會扭耳朵。」派普扭了扭自己的耳朵,以示能耐。他長著一對凍得通紅的招風耳。「現在他真成了雪諾大人,相對于我們,實在太尊貴了。」

  「瓊恩有他的責任,」山姆替朋友辯護,「長城是他的了,他必須統籌全域。」

  「一個人對他的朋友也有責任。要不是我們幫忙,當上總司令的也許是傑諾斯·史林特呢,然後史林特大人會派雪諾赤身裸體騎著騾子去巡邏。『趕往卡斯特的堡壘』,他會如此下令,『把熊老的斗篷和靴子給我拿回來。』我們幫他避免了難堪,現在他的責任太多,居然連到壁爐邊喝杯熱酒的工夫都沒有?」

  葛蘭表示贊同。「他的責任沒妨礙他下校場。基本上,他天天都在那兒打鬥。」

  這是事實,山姆不得不承認。有一次,當瓊恩來和伊蒙師傅談話時,山姆問他為何花那麼多時間練劍。「熊老作總司令時根本不怎麼參加日常訓練。」山姆指出。作為回答,瓊恩將長爪交到山姆手中,要他感覺這把劍的輕盈與平衡,並讓他旋轉劍刃,觀察煙灰色金屬中閃現的波紋。「這是瓦雷利亞鋼劍,」他說,「以魔法鍛冶而成,鋒利無比,幾乎堅不可摧。劍士應該和他的劍合為一體,山姆,然而長爪是瓦雷利亞鋼,我不是。斷掌要殺我就跟你拍死一隻蟲子那麼容易。」

  山姆把劍遞回去。「我老拍不到蟲子,它們會飛,我經常打中胳膊,疼極了。」

  瓊恩笑了。「好吧。科林殺我就像你喝粥那麼快。」山姆喜歡喝粥,尤其是摻了蜂蜜的甜粥。

  「我沒時間閒聊。」山姆離開朋友們,向軍械庫走去,一路把書本緊緊抓在胸前,這讓他聯想起了誓言:守護王國的堅盾。唉,假如七國的老百姓們意識到守護王國的是葛蘭、派普和憂鬱的艾迪·托勒特這號人,真不知會如何評論。

  司令塔內部已被大火焚毀,而史坦尼斯·拜拉席恩佔據國王塔作為居所,因此瓊恩·雪諾住在軍械庫後面,昔日屬￿唐納·諾伊的簡陋房間。山姆到達時吉莉剛要離開,她裹著一件舊斗篷,那是他倆逃離卡斯特的堡壘時山姆給她的。她幾乎直接奔了過去,但山姆抓住她的手臂,兩本書因之掉下來。「吉莉。」

  「山姆。」她聲音沙啞。吉莉長著黑頭發,身材苗條,棕色的大眼睛猶如母鹿。她完全被山姆的舊斗篷淹沒,然而她的臉雖然半隱藏於兜帽中,但還是能看出在發抖,神色蒼白而驚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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