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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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悄然而至,那生銹鐵門鏈的尖叫。「烏爾。」隨著低語,他猛然醒來,滿懷恐懼。這裡沒有鐵鍊,沒有門,沒有烏爾。飛斧切掉了烏爾半個手掌,當時他才十四歲,趁父兄們外出打仗,在家練習手指舞。科倫公爵的三房來自於紅粉城的派柏家族,有碩大柔軟的乳房和麋鹿般的棕色眼眸。她不用古道來治療烏爾,捨棄了烈火和海水,召來青綠之地的學士,學士發誓說可以把切掉的手指縫上去。他那樣做了,還用了膏藥、藥劑和芳草,可手掌仍在潰爛,烏爾高燒不止。等學士把烏爾的手鋸掉時,一切都太遲了。 科倫大王沒能從航行中生還,慈悲的淹神讓他在海上過世。回來的是巴隆大王,以及他的兄弟攸倫與維克塔利昂。巴隆聽說了在烏爾身上發生的事後,立馬以一把切肉刀斬下了學士的三根指頭,然後命父親的三房太太把它們縫回去。芳草和藥劑把在烏爾身上剛發生的事又在學士身上重演了一遍,學士于迷亂中死去,之後那位三房太太在生產科倫大王的女兒時也因難產過世,母女雙亡。暗自慶倖的是伊倫。作為烏爾最好的朋友和兄弟,他們一起練習手指舞。是他的斧頭切掉了烏爾的手。 回想烏爾死後的歲月,他仍舊感到羞愧。十六歲時他開始自稱為男子漢,可事實上他常常醉得走不動。他唱歌、跳舞(當然不會是手指舞,永遠不會!)、講笑話、說相聲、嘲弄別人;他玩笛子、變戲法、比賽騎馬;他的酒量足以拼倒溫奇和波特利全家,或者戰勝哈爾洛家一半的人。淹神給了每人一份天賦,即使是他—沒人比他伊倫·葛雷喬伊撒尿撒得遠撒得長,每次宴會上他都證明了這點。有回他用自己新造的長船跟人賭一群山羊,他說光憑雞巴就可以澆滅大廳的爐火。結果伊倫吃了一整年的羊,並將自己的船命名為「黃雨暴」,不過當巴隆知道弟弟打算在船首放上什麼樣的撞錘時,他威脅要把伊倫吊死在桅杆上。 巴隆首度舉起叛旗時,黃雨暴在—仙女島一戰中沉沒了,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將維克塔利昂引入陷阱,摧毀了鐵島艦隊,而她被一艘名為怒火號的巨型劃槳戰船撞成兩半。但神靈沒有拋棄他,把他送回岸邊,讓漁民活捉了他。他被鐵鍊鎖著送到蘭尼斯港,戰爭剩下的日子都待在凱岩城的地牢裡,證明了海怪撒的尿比獅子、野豬和小雞都更遠更長。 那個人已經死了。伊倫被大海淹過又自大海中重生,他是神靈的先知,凡人嚇唬不了他,正如邪惡不能擊倒他……即使是回憶—靈魂的骨骼也不行。開門的聲音……生銹鐵門鏈的尖叫……攸倫回來了。沒關係。他是牧師濕發,神的寵兒,什麼都不怕。 「會打仗嗎?」太陽開始點亮群山,葛雷頓·古柏勒問他,「一場兄弟之戰?」 「只要這是淹神的意旨。不敬神的人將永不能坐上海石之位。」鴉眼會毫不猶豫地開戰。女人不可能擊敗他,即便阿莎也不行,她們的戰場在產床。而席恩,即便他還活著,也沒什麼希望,他不過是個喜怒無常的孩子。在臨冬城他證明了自己的價值,但也僅止於此,鴉眼決不等同于史塔克家的殘廢男孩。攸倫的船上塗滿紅漆,是為了掩蓋更多的血。維克塔利昂,維克塔利昂一定要成為國王,否則風暴就會把我們全部消滅。 太陽升起時,葛雷頓離開牧師,去向居住在深鑽廳、鴉刺堡和屍骸湖等堡壘的親戚報告巴隆去世的消息。伊倫一人繼續前行,沿著石頭小路上坡下谷,隨著大海的臨近,路面也愈加寬廣清晰。每當遇見村落,他就停下佈道,他也在小領主的院落裡停留。「我們來自大海,終將回歸于大海。」他的聲音有大海的深沉,有巨浪的力量。「憤怒的風暴之神將巴隆卷出城堡,摔死了他,如今他正在波濤之下淹神的流水宮殿裡歡宴。」他舉起雙手。「巴隆去世了!國王去世了!但新王將回到我們中間!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新王將再起!」 聽他佈道的人紛紛扔下鋤頭和犁耙,隨他前進,濤聲傳來時,馬後已有十幾位徒步的男子,他們被神靈所感動,渴望立時受淹。 卵石鎮是數千漁民的家園,鎮中有座方形塔堡,四角都有角樓,漁民們破敗的房屋則胡亂地擠在塔堡周圍。伊倫手下那第四十十個淹人正在鎮內等他,灰色沙灘上是他們搭建的海豹皮帳篷和浮木陋屋。他們的手因鹽水而粗糙,因結網而磨傷,因操槳下鋤揮斧而生繭,但浮木棍棒在他們手中猶如精鋼武器般無可阻擋,那是偉大的神靈在海底的兵工場為他們打造的神兵。 淹人們在潮線邊給牧師搭了一間小屋。他淹掉新的追隨者後,欣慰地爬進去。神啊,他祈禱,用隆隆的浪濤,對我說話,指引我吧!告訴我該怎麼做?頭領和船長們正在等候您的意旨。誰將取代巴隆稱王?請用海獸的語言對我歌唱,我會仔細聆聽。告訴我!啊,波濤下的神王,誰有力量對抗派克島的風暴? 儘管戰錘角之行讓他十分疲倦,濕發伊倫在浮木小屋中仍無法入眠。他呆呆地望著黑色海草鋪成的屋頂。翻卷的烏雲遮蓋了月亮和群星,海面上深沉的黑幕似乎也罩在他的靈魂上。巴隆寵愛阿莎,那孩子有他的影子,可女人決不能統治鐵種。一定得是維克塔利昂。科倫·葛雷喬伊一生留下了九個兒子,維克塔利昂在其中最為強壯,好比公牛,勇敢無畏而忠於職守。麻煩就在於他的忠於職守。弟弟理應服從兄長,而維克塔利昂不是那種會破壞慣例的人。但他恨透了攸倫,自從那女人死了以後…… 門外,在淹人的鼾聲和海風的慟哭之下,他能聽見波濤的拍打,神靈的戰錘在召喚他上戰場。於是伊倫爬出小破屋,踏進冰冷的夜裡。他赤身裸體地出來,蒼白消瘦而高大,又赤身裸體地走進漆黑的大鹽水中。海水有如玄冰刺骨,他卻決不會在真神的愛撫下退縮。一陣海浪撞上胸膛,他搖搖晃晃,下一個浪頭沒過腦袋,令他嘗到海鹽的味道。神靈圍繞著他,他耳邊回蕩著榮耀的歌謠。科倫·葛雷喬伊一生留下了九個兒子,我是其中最差勁的一個,像小姑娘般無能和軟弱……不再是了。那個男人已經受淹,真神讓我堅強。冰冷的鹽水環住他,擁抱他,穿透他軟弱的血肉,刺痛他的骨骼。骨骼,他心想,靈魂的骨骼。巴隆的骨骼,烏爾的骨骼。真相在於骨骼,血肉會腐爛,骨骼將永存。在娜伽的山丘上,灰海王大廳的骨骼…… 濕發伊倫掙扎著回到岸上,身影依然消瘦蒼白,他顫抖不休,卻比踱進大海時睿智多了。因為他在骨骼中找到了答案,未來的路清楚明白地擺在眼前。寒夜如此淒冷,當他大步邁回小屋時,全身都在冒氣,然而他心中燃燒著熊熊火焰。這一次,他須臾便進入了夢鄉,連鐵門鏈的尖叫也沒能吵醒他。 醒來時,天已大亮,刮著風。伊倫在浮木篝火邊享用了蛤肉海草湯。剛喝完,梅林就帶著六七個守衛從塔堡上下來,他是專程來找伊倫的。「國王去世了。」濕發告訴他。 「是啊。我那兒有鳥來過。現在又來了一隻,」梅林禿了頭,身材圓胖,他居然按照青綠之地的規矩給自己加上「伯爵」的頭銜,穿起天鵝絨和毛皮的盛裝。「一隻召我去派克,另一只要我去十塔。你們這些海怪的手臂真是太多了,想把人撕開還是怎地?算了,你怎麼說,牧師?我和我的長船該上哪兒去?」 伊倫皺起眉頭。「你說十塔?哪只海怪召你去那邊?」十塔城是哈爾洛大人的家堡。 「阿莎公主。她已帶著她的船回來,『讀書人』放出烏鴉,召喚她所有的朋友前去哈爾洛家聚會,他聲稱巴隆的意思是讓她坐上海石之位。」 「淹神才能決定讓誰坐上海石之位,」牧師道,「跪下,接受我的祝福。」梅林「伯爵」撲通下跪,接著伊倫打開水袋,將海水倒在他光禿的頭頂上。「為我們而受淹的無上之神啊!讓您的僕人梅德瑞德自海中重生。給予他海鹽的祝福,給予他堅石的祝福,給予他鋼鐵的祝福。」海水嘩嘩地流下梅林肥厚的雙頰,浸濕了鬍鬚和狐皮斗篷。「逝者不死,」伊倫完成儀式,「必將再起,其勢更烈。」梅林起立後,伊倫告訴他,「別動,聽我說,你有幸傳播神的意旨。」 此刻「濕發」伊倫就站在岸邊,三尺之外即是浪濤日夜無情拍擊的花崗巨岩,他站得很穩,好讓神靈看著他,傾聽他的話。「我們來自大海,終將回歸于大海,」他開始呼喚,正如之前千百次做過的那樣。「憤怒的風暴之神將巴隆卷出城堡,摔死了他,如今他正在波濤之下歡宴。」他高舉雙臂。「鐵國王去世了!但新王將回到我們中間!逝者不死,必將再起,其勢更烈!」 「新王將再起!」淹人們齊聲高喊。 「他一定會。他必定會。可他是誰?」濕發頓了半晌,唯有波濤在回應。「誰將成為我們的王?」 淹人們互擊浮木棍棒。「濕發!」他們高呼,「濕發國王!伊倫國王!我們要濕發!」 伊倫搖搖頭。「如果一位父親有兩個兒子,他給了一個兒子斧頭,給了另一個漁網,他想讓誰成為戰士?」 「斧頭給戰士,」魯斯吼回去,「漁網給漁民。」 「是啊,」伊倫說,「神靈把我帶進浪濤下的深海,淹掉了我身上的無用之物。當我歸來時,他賜予我雪亮的眼睛、敏銳的耳朵,還有專門為他傳播意旨的嘴巴,我就是他的先知,我將真神的律令告喻給那些遺忘了他的人。我不能坐上海石之位……鴉眼攸倫也不能。因為我聽到了神的話語,他說:不敬神的人將永不能坐上海石之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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