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④ | 上頁 下頁


  裡奧也不需要他答腔:「等我破了那丫頭的身,她的價位會跌到連豬倌都付得起的地步。到時候,你可要好好感謝我唷。」

  我要宰了你,佩特心想,但他沒醉到枉送性命的地步。眾所周知,裡奧受過訓,擅使刺客短劍和匕首。退一步講,即使佩特能殺他,也意味著自己腦袋不保。佩特有名無姓,裡奧卻兩者皆備,他的姓氏是「提利爾」—其父乃舊鎮守備隊司令莫林·提利爾爵士,其表兄更是貴為高庭公爵兼南境守護的梅斯·提利爾,而舊鎮的主人,「舊鎮老翁」參天塔的雷頓伯爵的諸多頭銜中便包括「學城守護者」,他也是宣誓效力提利爾家族的封臣。算了,忍一時之氣吧,佩特告訴自己,反正他說這些不過是想傷害我。

  東方的霧氣漸漸散去。天亮了,佩特意識到,天亮了,煉金術士卻沒有來。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把東西放回去,不讓人知道,我還算是小偷嗎?這又是一個他無法回答的問題,跟安布羅斯和維林問過的那些問題一樣。

  他從板凳上站起來,烈性蘋果酒一下子全湧上了頭。他不得不一手撐著桌子,以穩住身體。「離蘿希遠點,」他以此道別,「離她遠點,否則我殺了你。」

  裡奧·提利爾撥開眼前的頭髮。「我不跟豬倌決鬥。走開。」

  佩特轉身穿過露臺,腳步踏在歷經風雨的舊木橋上。等他過了橋,東方的天空已微微泛紅。世界很遼闊,他告訴自己,買下那頭驢,我依舊可以在七大王國的大路小道上漫遊,為平民百姓放血治病,替他們除去蝨子。我也可以簽約受雇到船上劃槳,經由玉門航行至魁爾斯,親眼見識聳人聽聞的龍。我不要回去照顧老沃格雷夫和那些烏鴉。

  然而他的腳步還是轉回學城。

  第十道陽光穿透東方的雲層,水手聖堂的晨鐘即刻鳴響,響徹港灣,稍後,領主聖堂也加入進來,接著七神殿的鐘聲從蜜酒河對岸的花園傳出,最後是繁星聖堂—在伊耿抵達君臨前的一千年裡,它都是總主教的駐節地。各處鐘聲彼此交融,共同組成宏偉浩蕩的樂章。唉,其實還不如昨晚那只小夜鶯的歌聲甜美。

  鐘鳴之下還有吟唱。每當早晨第十道曙光出現時,紅袍僧們便會聚集在碼頭邊樸素的神殿外迎接朝陽。長夜黑暗,處處險惡,佩特聽過上百次唱頌,他們請求拉赫洛於黑暗之中拯救世人。七神對他而言足矣,不過,聽說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如今也在夜火前膜拜,甚至將旗幟上的寶冠雄鹿換成了拉赫洛的烈焰紅心。假如他贏得鐵王座,恐怕我們都得學唱紅袍僧的歌了,佩特心想,然而這種可能性不大。泰溫·蘭尼斯特在黑水河上打敗了史坦尼斯和拉赫洛,很快就能徹底消滅他們,將拜拉席恩篡奪者的腦袋用槍挑著,掛到君臨的城門上。

  夜霧逐漸蒸發,舊鎮的景致在他周圍顯現出來,仿佛逐漸成像的幽靈。佩特沒見過君臨,但他知道那是座毫無章法的土木城市,到處是泥土街道、茅草房頂和木制小屋。舊鎮由石頭建成,大街小道都鋪著鵝卵石,連最簡陋的小巷也不例外,而這座城市最美麗的時刻就是黎明。蜜酒河以西,宮殿般的公會大廳排列於岸。上游,學城的圓頂和塔樓聳立在河的兩側,夾雜于房舍間的石橋連接兩岸。下游,繁星聖堂的黑色大理石牆壁和拱窗下,簇擁著主教們的住宅,仿佛孩童聚集在年邁貴婦的腳邊。

  遠處,蜜酒河越變越寬,最終注入低語灣,參天塔就位於河口處,其頂端的烽火襯托著拂曉的天空,耀眼奪目。該塔坐落在征戰島的斷崖峭壁上,灑下的影子猶如利劍切割了城區,凡是在舊鎮土生土長的人都可以憑藉影子長短分辨一天的時刻。有人甚至聲稱,站在高塔頂端,可以一直看到長城—或許這就是雷頓大人十多年不曾下塔的原因,或許他喜歡在雲端裡統治自己的城市。

  一輛屠夫的拖車沿堤道隆隆經過佩特身邊,五隻小豬在車上哀嚎。才躲開拖車,又有個女人從頭上的窗戶潑下一馬桶污穢,他堪堪避過。等我當上城堡裡的學士,就會有馬的,他邊想邊在石頭上絆了一跤。別自欺欺人了,得不到頸鏈,又怎能高坐于領主桌邊,怎會有白馬可騎?他只能聽著烏鴉的聒噪度日,每天搓洗沃格雷夫博士內褲上的糞漬罷了。

  他正單膝跪地,試圖擦去袍子上的污泥,一個聲音說:「早上好,佩特。」

  煉金術士就在他前面。

  佩特趕緊站起來。「第三十天……你說你會去『羽筆酒樽』。」

  「你跟朋友們在一起,我還是別打擾你們這次聚會了。」煉金術士穿一件毫不起眼的褐色兜帽旅行斗篷,太陽剛好爬上他身後的屋頂,很難看清兜帽底下的臉。「你決定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嗎?」

  他非逼我說出來不可?「我做了小偷。」

  「是的。」

  整件事最困難的部分,就是四肢貼地,把保險箱拖出沃格雷夫博士的床底。箱子很結實,鑲有鐵箍,但鎖壞了。葛蒙學士懷疑是佩特幹的好事,事實並非如此,沃格雷夫丟失鑰匙之後自己砸開了鎖。

  在裡面,佩特找到一袋銀鹿,一束絲帶綁著的黃頭髮,一幅容貌酷似沃格雷夫的女人肖像(甚至連小鬍子都相似),一隻騎士用的龍蝦狀鋼甲護手。沃格雷夫宣稱這只護手屬￿某位王子,卻想不起究竟是誰了。佩特晃動護手,鑰匙便掉出來,落在地上。

  撿起它,我就成了小偷,他記得自己當時的想法。鑰匙由黑鐵製成,古老而沉重;它能開啟學城裡每一扇門,只有博士才擁有。別的博士都將鑰匙隨身攜帶,或藏在安全的地方—是啊,反正沃格雷夫把他的鑰匙藏起來了,沒人找得到。佩特抓起鑰匙,向門口走去,半路又折回來取走了銀幣。反正都是小偷了,不管偷多偷少。「佩特,」一隻白鴉叫喚著他的名字,「佩特,佩特,佩特。」

  「你把金龍帶來了嗎?」他問煉金術士。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把金龍拿出來,我先看看再說。」佩特不想上當。

  「河邊不太方便。跟我來。」

  他沒時間細想,沒時間掂量輕重。煉金術士越走越遠,佩特只能跟上去,否則就會永遠失去蘿希和那枚金龍幣。他一邊走,一邊將手伸進袖子,摸到那把鑰匙,此刻它安安全全地躺在他親手縫製的內袋裡。學士的長袍該當縫滿口袋,他打孩提時代就知道。

  他加快腳步才能趕上煉金術士寬闊的步伐。他們走進一條小巷,轉了一個彎,穿過臭名昭著的黑市,沿著拾荒者胡同前進。最後,那人轉進另一條小巷,比先前的更窄。「夠了吧,」佩特說,「附近沒人。就在這兒做交易。」

  「隨你便。」

  「我要我的金龍。」

  「給你。」硬幣出現了。煉金術士用指關節翻滾它,就像蘿希安排他倆會面時那樣。金龍翻動,黃金在晨曦中閃爍,仿佛為煉金術士的手指鍍上一層金光。

  佩特一把抓過金幣。它在手掌中感覺暖暖的,他模仿別人,放到嘴邊咬了咬—他見過別人這樣做,不過說實話,他並不曉得金子是什麼味道,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鑰匙呢?」煉金術士禮貌地問。

  不知怎地,佩特突然猶豫起來。「你想偷書嗎?」地窖底下鎖著一些古老的瓦雷利亞卷軸,據說是世上僅存的副本。

  「不關你的事。」

  「沒錯。」成交了,佩特告訴自己,成交了,快走吧,快回「羽筆酒樽」,吻醒蘿希,告訴她,她屬￿你了。然而他沒動。「讓我看看你的臉。」

  「隨你便。」煉金術士拉下兜帽。

  他是個普通人,有一張普普通通的面孔,年輕的面孔,但平凡無奇,豐滿的臉頰,隱約的胡碴,右頰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他長著鷹鉤鼻,外加一頭整齊繁茂的黑鬈髮。佩特不認識這面孔。「我不認識你。」

  「我也不認識你。」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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