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二二二


  瓦德侯爵即將年滿九十二,耳朵開始發聾,眼睛則早成了近視,痛風鬧得他不管上哪兒都得用擔架抬。兒子們一致同意,父親命不久矣。當他一命歸天,形勢將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是否往好的方面發展,則很難說。父親雖然脾氣暴躁,行事頑固,言語毒辣,但他實實在在地關心著所有子孫,即便是那些讓他失望或得罪他的人,即便是那些他連名字也記不清的人。假如他死了,那麼……

  史提夫倫爵士在世時,情況不一樣。可憐長兄當了六十年的繼承人,最終活不過父親,隨少狼主西征期間,死於軍中——「毫無疑問,等得累趴下了」。跛子羅索如此評論——他留下的兒孫性格與父親迥異。如今孿河城繼承人是史提夫倫的長子萊曼爵士,這是個頭腦簡單、固執又貪婪的傢伙。排在菜曼之後的是艾德溫與黑瓦德,此二人更為糟糕。「幸運的是,」跛子羅索曾言道,「他們仇恨彼此更甚於仇恨我們。」

  梅裡卻沒那麼確定,反而覺得羅索比他們還危險。不錯,在蘿絲琳的婚禮上屠殺史塔克是瓦德侯爵自己的主意,但串通盧斯·波頓,以歌曲為信號等樁樁安排,均由跛子羅索一手操辦。酒桌子上,羅索是個不錯的伴,除此之外,梅裡不敢對他放鬆警惕。孿河城內的法則是:只能相信自己的親兄弟姐妹,而且不能信任得太多。

  等老人一死,連自己的親兄弟姐妹也不能信任了。新任河渡口領主會留下一些叔叔、表弟、外甥等等,但只有那些值得信任或有用處的人才能得到機會。其他人會被統統趕出家門。

  思及未來,梅裡愁得不知怎麼辦才好。再過兩年多,他就是四十歲的人了,做雇傭騎士都嫌太老……況且他根本沒受封,連條件都達不到。他沒有土地,沒有錢財,只有背包裡這身衣服,連騎的馬都不屬￿他。他的頭腦不足以成為學士,他的虔誠達不到修士的標準,而他的性格又決定了他當不成傭兵。諸神好吝嗇啊,除了出身以外,什麼也沒給我。即便生在這般富裕強大的家族,作第九個兒子,又有什麼用呢?把孫子,曾孫一起算上,梅裡當總主教的機會都比繼承孿河城的可能性大。

  我沒有運氣,他苦澀地想,他媽的,我永遠沒有運氣。他生得壯實,身高雖只是中等,肩膀和胸膛卻極為寬闊。過去十年裡,他變得肥胖,肌肉鬆弛,可從前精力不亞于霍斯丁爵士——對方是他同父同母的兄長,被公認為瓦德·佛雷侯爵最強壯的兒子。少年時代,他被送去母親的家族,到克雷赫伯爵身邊擔任侍酒,不久後,又被薩姆納老爵爺任命為侍從。當時所有人都確定他將很快成為梅裡爵土,但禦林兄弟會的土匪毀了一切。在那次掃蕩中,他的侍從同伴詹姆·蘭尼斯特獲得了榮耀,而他先是與營妓上床得了疹子,隨後又被一位叫「白鹿」的女土匪捕獲。薩姆納伯爵雖把人贖了回來,可在接下來的戰鬥中,他挨了一記釘頭錘,砸爛頭盔不說,更有半月不省人事。後來聽說,當時大家都認定他必死無疑。

  梅裡雖然沒死,卻再也上不了戰場了。只要被輕敲一下腦袋,他就會頭痛得麻木,甚至流出淚來。如此一來,永遠做不了騎士,薩姆納伯爵向他友好攤牌後,將其送回孿河城,去面對父親的極度輕蔑。

  從此以後,梅裡用光了所有運氣。父親費盡心機,為他討回一個戴瑞家的姑娘,當時戴瑞家族在伊裡斯王駕前聲勢正隆,他的飛黃騰達似乎指日可待。可他剛開新娘的苞,伊裡斯就丟了王位。戴瑞家族對坦格利安王朝忠心耿耿,曾傾力助陣,因此被沒收一半領地、大半財富、淪為二流,他老婆呢,初見面便對他很是失望,隨後又淨給他生女娃——三個長成,一個死產,還有一個死於繈褓——直到幾年前才產下一個男生。他大女兒是個蕩婦,二女兒暴飲暴食。當他發現阿麗已跟不少於三個馬夫上床以後,只能強迫她嫁給該死的雇傭騎士。他以為情況不可能更糟……誰料佩特爵士這呆子竟想挑戰格雷果·克裡岡來贏取名聲!於是乎阿麗變成寡婦回到娘家,令梅裡失望,讓馬夫們開心。

  當盧斯·波頓選擇了他的瓦妲,而不是他那些更苗條、更標緻的侄女時,梅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與波頓的聯盟對佛雷家族而言至關重要,而盟約乃是由他女兒所確立,他以為這下自己也將得到重視,直到老人對他解釋清楚,「他選她全因為體重,」瓦德侯爵道,「你以為波頓會在乎她是你產的崽?你以為他會心裡想,『嘿,呆瓜梅裡,好一個岳父大人喲』?做夢!你的瓦妲是只會穿衣服的母豬,所以才合他的意——我卻不太滿意,你的小豬少吃點東西就好了,這樣我們聯盟的代價能減少一半。」

  最後的羞辱伴隨著微笑,跛子羅索招他來討論各自在蘿絲琳的婚禮中扮演的角色。「咱家弟兄各有所長,也各歸其位,」他的同父異母兄弟宣佈,「你,梅裡,你只有一個特長,簡單的活兒,肯定可以圓滿完成。媽的,你給我一杯又一杯地拼倒大瓊恩,教他站不住腳,別要他起來。」

  我連這也沒能完成。他和大個子北方人鬥的酒足以醉死三個普通人,但當蘿絲琳進入洞房,事變發生後,大瓊恩仍舊扭斷了第一個撲上來的士兵的胳膊,奪過長劍。後來,合整整八人之力,方才將其擒住,代價是兩人受傷、一人死亡,可憐的老勒斯林·海伊爵土少了半個耳朵——當無法以手反擊時,安柏伯爵用上了牙齒。

  梅裡停步半晌,閉上眼睛。頭顱裡陣陣抽搐,猶如婚禮那天的鼓還在敲,咚、咚、咚,他幾乎從馬上摔下來。我必須去,他提醒自己,如果帶不回疙瘩臉培提爾,萊曼爵士肯定會耿耿於懷,再說,培提爾雖是個沒幾根鬍子的小毛頭,但不若艾德溫那麼冰冷,也沒有黑瓦德的壞脾氣。這小子將來會感激我,而他父親會讚賞我的忠誠,並把我留下。

  要做到這一切,就必須在日落時分帶著金子趕到荒石城。梅裡舉頭望天。是時候了,手可不能再抖。於是他從鞍上取下水袋,打開後深飲一口。諸神在上,這葡萄酒黑得跟泥潭似的,不過粗濁歸粗濁,我可離不了它。

  荒石城的外牆昔日環繞山頂,猶如國王頭上的王冠,迄今唯有地基殘存,幾堆及腰高的碎石上爬滿地衣。梅裡沿古城牆走了很長一段,來到城門樓所在之處,這裡的廢墟稍微高聳,他只得牽馬擇路而入。太陽在西方沉入一片烏雲下,金雀花和蕨類植物覆蓋斜坡,而牆內的野草長到胸膛那麼高。梅裡拔出長劍,警惕地掃視周圍,不見土匪們的蹤影。難道我把日子記錯了?他停下來,用拇指擦擦額頭,卻未能緩解不安的心緒。七層地獄啊,難道……

  城內某處,隔著樹叢,傳來微弱的音樂聲。

  梅裡儘管披著厚斗篷,聽見聲音卻抑制不住地顫抖,於是他又取出水袋,狠狠飲了一口。我可以爬上馬背,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舊鎮,用金子買無數好酒。土匪是我的剋星。那可惡的小婊子瓦妲在我屁股上烙下一隻白鹿,所以我老婆才看不起我。不,不行,我不要想這些。艾德溫沒有兒子,而黑瓦德只會生私生子,疙瘩臉培提爾有朝一日可能當上河渡口領主,他會記得拯救他的英雄。他又灌下一大口,塞好袋子,引馬走過亂石、金雀花和風聲鶴唳的樹叢,跟隨音樂,來到城堡庭院。

  落葉在院子裡積得老高,猶如屠殺後的屍體堆。一位身穿打補丁的褪色綠衣服的男子盤腿坐在風化的墳墓上,撥弄著木豎琴。那音樂輕柔而又悲傷,卻是梅裡十分熟悉的:在那高高的眾王之殿裡,珍妮和逝去君主的幽魂共舞……

  「起來,」梅裡,「你不能坐在國王身上。」

  「老特裡斯蒂芬不會在乎我這張瘦骨伶仃的屁股,他可是『正義之錘』,他也有很久沒聽過歌謠了。」土匪說罷一躍而下,他個子小,面龐尖,模樣十分狡詐,但那張嘴笑得如此燦爛,幾乎觸到了耳朵。幾根稀疏的棕發垂下額頭,他用不握琴的手掃開,「您還記得我嗎,大人?」

  「不記得,」梅裡皺緊眉頭,「你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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