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二〇六


  桑鋒呻吟起來,她翻身看他。我把他的名字排除在外了,她意識到,為什麼呢?她回憶米凱,卻想不起對方的樣子,畢竟,彼此結交太短。他只跟我練劍而已。「獵狗,」她輕聲說,「valarmorghulis。」也許到早晨他就死了……

  結果當蒼白的曙光透過樹叢,叫醒她的仍是他的靴尖。她再度夢到自己是狼,追逐一匹沒人騎的馬跑上山崗,身後跟著族群裡的兄弟姐妹,就在殺戮時刻,他的腳將她喚醒。

  獵狗仍很虛弱,每個動作都緩慢笨拙。他陷進馬鞍,渾身流汗,耳朵上的繃帶開始滲血,費盡全力才沒從陌客背上摔下。若魔山的人前來追趕,她懷疑他甚至舉不起劍,好在身後空蕩蕩的,唯有一隻烏鴉從一棵樹飛到另一棵。唯一的聲響則來自於河水。

  沒到中午,桑鐸·克裡岡就開始暈眩,他叫停前進時,白晝還剩好幾個鐘頭。「休息。」他只說了這句。這回下馬時,他真的摔了下來,而且沒起身,只是虛弱地爬到一棵樹下,斜靠著樹幹。「七層地獄,」他咒駡,「七層地獄。」發現艾莉亞瞪著他,他說:「拿杯酒來,否則我剝了你的皮,小妹妹。」

  她只給了水。他喝下一點,抱怨有泥土的味道,便吵吵鬧鬧地昏睡過去。她過去一摸,發現他皮膚滾燙。於是艾莉亞嗅嗅繃帶,學著魯溫學士從前處理她割傷或擦傷的樣子。他臉上血流得最多,但大腿上的傷口味道不對勁。

  她不知鹽場鎮有多遠,也不知能否獨自找到它。我無須殺他,只需騎馬離開,任其自生自滅。他多半會死於高燒,躺在這棵樹下,再也起不來。不,也許我該親自動手。客棧裡那個侍從,只不過抓我的手臂,便被我殺了,而獵狗畢竟害過米凱。米凱,還有許多人。我打賭他殺過上百個米凱。若非為贖金,他或許連我也殺。

  她拔出閃閃發光的縫衣針,波利佛將它磨得很利。艾莉牙不假思索地以水舞者的姿態旋向一側,枯葉在腳下吱嘎作響。迅如蛇,她心想,柔如絲。

  他眼睛猛然睜開。「記得心臟所在的位置嗎?」他用沙啞的聲音低聲問。

  她頓時杵在原地,不動如石。「我……我只是……」

  「別撒謊,」他吼道,「我最恨騙子,更恨膽小的騙子。來吧,動手吧。」見艾莉亞沒反應,他續道,「我殺了你的屠夫小弟。我騎馬將他劈成兩截,之後哈哈大笑。」他發出古怪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她才意識到他在抽泣。「還有小小鳥,你漂亮的姐姐,我穿著白袍,站在那兒,看他們揍她。我逼她給我唱那首該死的歌,不是她自願的。我還想上她。我應該這麼做。我應該狠狠上她,再把她的心掏出來,將身體留給那該死的侏儒。」疼痛扭曲了他的臉。「你想讓我乞求嗎,母狼?動手吧!給我慈悲……為你的小米克報仇……」

  「米凱。」艾莉亞遠遠離開,「你不配獲得慈悲。」

  獵狗用熾熱的眼睛看著她給膽小鬼上鞍,沒有試圖阻止。但當她騎馬出發時,他說:「真正的狼會終結受傷的動物。」

  也許真正的狼會找到你,艾莉亞心想,也許它們會在太陽下山之後嗅過來。然後他就知道狼是怎麼對付狗的了。「你不該拿斧子砸我,」她說,「你該救我母親。」她調轉馬頭,揚長而去,再也沒有回頭。

  六天之後,一個明亮的早晨,她發現三叉戟河開始變寬,空氣裡鹽的味道首度重於樹的味道。她緊貼河邊,穿越原野和農場,剛過正午,一座市鎮出現在眼前。鹽場鎮,她期望地想。一座城堡統治著鎮子,但它狹小得跟普通莊園差不多,外庭與幕牆圍繞著高大的方形堡樓。碼頭周圍多數店鋪、客棧和酒館都曾遭受洗劫或焚燒,其中一些似乎還有人住。港口東面是螃蟹灣,海水在太陽下閃爍著藍綠光芒。

  這裡有船。

  三艘,艾莉亞心想,一共三艘。頭兩艘不過是河上槳船,吃水很淺,用於往來三叉戟河。第三艘比較大,乃是海洋商船,有兩層槳位、一個鍍金船頭和三根高高的桅杆,上面的紫帆卷起來,船身也漆成紫色。艾莉亞騎著膽小鬼來到碼頭,以便看得真切。在這裡,陌客不像在小村莊那樣令人感到陌生和奇怪,似乎沒人在乎她是誰,為什麼來這兒。

  我需要錢。意識到這點,她咬緊嘴唇。他們在波利佛身上找到一枚銀鹿和十來個銅板,疙瘩臉侍從有八枚銀幣,而記事本的錢袋裡才幾個銅板。獵狗讓她撕裂他的靴子,割開他浸滿鮮血的衣服,結果在每個鞋尖各發現一枚銀鹿,外衣襯裡中則縫有三枚金龍。可這些統統都被桑鐸收了。不公平。我們一起殺人,應該平分。如果給他慈悲……可惜以前沒這麼做,現在又不能回去,也不能乞求幫助。乞求幫助的話,便什麼也得不到。她得賣掉膽小鬼,收取盡可能多的錢。

  她從碼頭上一個男孩口中得知,馬廄被燒了,但它的女主人仍在聖堂後面做生意。艾莉亞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對方是壯碩的大個子女人,身上有股濃重的馬味。她第一眼就喜歡上了膽小鬼,詢問艾莉亞它的來歷之後,對她的回答咧嘴而笑。「它是匹良馬,很明顯,我不懷疑它屬￿某位騎士,親愛的,」她說,「但那騎士不會是你死去的哥哥。我跟住城堡的人打交道好多年了,知道老爺們長什麼樣。這匹馬血統尊貴,你卻並非如此。」她用一根手指戳戳艾莉亞的胸膛。「揀到的?偷來的?怎樣都好。你這麼邋遏的小東西不可能騎上一匹好馬。」

  艾莉亞咬緊嘴唇,「就是說你不願買它?」

  那女人咯咯笑道:「就是說我出價多少,你得拿多少,親愛的。否則我們去城堡見官,也許你一分錢也得不到,甚至因偷馬的緣故被絞死。」

  附近五六個鹽場鎮居民在忙碌,因此艾莉亞知道不能動手殺人。相反,她不得不咬緊嘴唇,任由對方欺負。她得到一枚銀幣,當索要馬鞍、籠頭和毯子的費用時,女人朝她大笑。

  她絕不敢欺負獵狗,她一邊想,一邊沿長長的路走回碼頭。跟騎馬時相比,距離似乎增加了好幾裡。

  紫色劃槳商船仍在那兒。如果在被人欺負時船已起航,那就真無法忍受了。她來到船邊,一桶蜜酒正被推著滾上跳板。她試圖跟上去,甲板上一名水手朝她大喊,用的是聽不懂的語言。「我要見船長。」艾莉亞告訴他,結果對方喊得更響。喧嘩聲引起了一個灰發人的注意。他是個矮胖子,穿一件紫羊毛布外套,會講通用語。「我是船長,」他說,「想幹什麼?快點講,孩子,我們趕潮水。」

  「我想去北方,去長城。瞧,我可以付錢。」她把錢袋交給他,「守夜人在海邊有個城堡。」

  「東海望。」船長將那枚銀幣倒在掌心,皺起眉頭,「只有這些?」

  這不夠,艾莉亞心裡明白。她可以從他臉上看出來。「我不住艙房什麼的,」她說,「睡在下面貨艙就好,或者……」

  「把她當船妓帶上,」一名路過的槳手說,他肩扛一捆羊毛布,「她可以跟我睡。」

  「小心你的舌頭。」船長呵斥。

  「我可以幹活,」艾莉亞說,「擦洗甲板什麼的——我在城堡裡擦過樓梯。或者我可以劃……」

  「不,」他說,「你力氣不夠。」他將銀幣還給她。「即使你行,也沒用,孩子。我們不去北方,那裡只有冰雪、戰爭和海盜。來時繞行蟹爪半島,看到十幾艘裡斯海盜船正往北去,可不希望再碰到他們。我們從這兒返航回家,我建議你也回家。」

  我沒有家,艾莉亞心想,沒有族群,連馬都沒有了。

  當船長轉身離開時,她問:「這是什麼船,大人?」

  他頓了頓,朝她厭倦地微笑,「這是三桅船『泰坦之女』號,來自自由貿易城邦布拉佛斯。」

  「等等,」艾莉亞突然說,「我有別的。」她將它塞在內衣裡,以保安全,因此得從很深的地方掏出來。看她急切的模樣,槳手們哄然大笑,船長則顯然很不耐煩。「多一枚銀幣也沒區別,孩子。」他最後說。

  「那不是銀幣,」她的手摸到了它,「是鐵幣。給。」她將它放到他手掌,那是賈昆·赫加爾的黑色小鐵幣,上面的人像已磨得沒了形體。它也許毫無價值,但……

  船長將它翻個面,驚訝地看著,又將視線轉向她。「這……怎麼會……?」

  賈昆說還要講那句話。於是艾莉亞將手臂抱在胸前。「valarmorghulis!」她大聲念出來,仿佛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Valardohaeris.」船長回應,兩根手指觸摸眉毛。「你會有一間艙房。」

  第七十五章 山姆威爾

  「他吸得比我的孩子猛。」吉莉將嬰兒抱在乳頭邊,撫摸腦袋。

  「他餓了,」金髮女子瓦邇說,黑衣弟兄們稱她為野人公主,「以前靠山羊奶過活,外加盲眼學士的藥水。」

  這男孩跟吉莉的兒子一樣,還沒有名字。這是野人的風俗,即使是曼斯·雷德的兒子,不到第三年也不給取名,弟兄們則叫他「小王子」和「戰場降生」。

  他看著孩子在吉莉胸口吸奶,瓊恩也在看。他微笑呢。雖然是悲傷的笑容,但絕對是笑。山姆很高興,這是我回來之後第二次見他笑。

  他們從長夜堡走到深湖居,又從深湖居走到王後門,拖著滿是老繭的腳,沿一條狹窄小徑趕路,始終讓長城保持在視線之內。離黑城堡還有一天半路程時,吉莉聽到身後有馬蹄聲,一隊黑衣騎兵從西方而來。「那定是我的弟兄們,」山姆讓她放心,「除了守夜人,沒人走這條路。」果然,來者由影子塔的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土率領,隊伍中還包括受傷的波文·馬爾錫及頭骨橋一戰的倖存者。當山姆看見戴文、巨人和「憂鬱的」艾迪·托勒特,整個人頓時崩潰失聲。

  從他們那兒,他聽說了長城腳下的戰鬥。「史坦尼斯讓他的騎士在東海望登陸,隨後由卡特·派克帶路沿遊騎兵的巡邏道過來偷襲野人,」巨人解釋,「他擊潰了他們。曼斯·雷德被俘,其手下上千名骨幹被殺,包括『狗頭』哈獁在內。其餘人像暴風雨中的樹葉一樣四散逃竄,大家都這麼說。」諸神保佑,山姆心想,如果沒有迷路,而是從卡斯特的堡壘往南走,他和吉莉可能徑直走進戰場……至少是曼斯·雷德的營地。那樣對吉莉和孩子來說也許還好,對他可不是。山姆聽過野人處置烏鴉的各種故事,不禁渾身顫慄。

  雖然弟兄們把黑城堡的情形告訴過他,但親眼目睹之後還是難以接受。大廳已燒成平地,巨大的木樓梯也化為一片焦木碎冰的瓦礫。唐納·諾伊、雷斯特、聾子迪克、紅埃林等等,他們都死了;而山姆從沒見過城堡如此擁擠。超過一千名國王的士兵佔據了它,國王塔中真的有了國王,在現世的人們記憶中,這還是頭一遭。長槍塔、哈丁塔、灰堡、盾牌廳及其他廢棄多年的建築物頂上此刻都飄揚著旗幟。「那面最大的,金色的,有一頭黑鹿,那是拜拉席恩家族的王旗,」他告訴吉莉,吉莉沒見過任何旗幟,「狐狸與鮮花代表佛羅倫家族。海龜代表伊斯蒙家族,劍魚代表巴爾艾蒙家族,交叉的喇叭代表文辛頓家族。」

  「它們都跟花兒一樣鮮豔。」吉莉指點,「我喜歡那些黃色上面帶火焰的。瞧,一些戰士的外衣上也有同樣的標誌。」

  「燃燒的紅心。我不知這是誰的紋章。」

  答案來得很快。「那屬￿後黨,」派普告訴他——接著一聲尖呼,喊道,「快跑,夥計們,閂上門,『殺手』山姆從墳墓裡出來了。」同時葛蘭上前使勁擁抱,他覺得肋骨都快斷了——「別亂打聽王后的事。史坦尼斯將她留在東海望,跟他們的女兒和艦隊一起。除了那紅袍女,他沒帶別的女人。」

  「紅袍女?」山姆不確定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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