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二〇四


  四下傳來喇叭聲,洪亮尖銳。野人沒有喇叭,只有戰號。對此,他們跟他一樣清楚;自由民困惑地東奔西跑,有的加入戰團,有的遠遠逃離。一頭長毛象踩過綿羊群,有三個人正試圖將這群羊趕往西方。戰鼓擂響,野人們忙亂地組成方陣,但行動太遲,組織混亂,動作也慢。敵人從森林中出現,正東、東北和正北三個方向,三隊整齊的重騎兵,全穿著閃閃發光的黑色鋼甲和鮮亮的羊毛外套。不是東海望的人,這不只是一隊斥候,而是一支大軍。難道說國王真的來了?瓊恩跟野人們一樣不解。羅柏回來了?鐵王座上的男孩終於意識到形勢的嚴峻?「你最好回帳篷去。」他告訴瓦邇。

  說時遲那時快,原野彼端,一隊騎兵已沖向狗頭哈獁,另一隊直插托蒙德的長矛兵側翼,他跟他的兒子們正竭力讓隊列調頭。巨人們紛紛爬上長毛象,這對馬背上的騎士形成了威懾。瓊恩發現披甲胄的戰馬一見到那些緩緩移動的肉山便嘶鳴逃散。野人這邊也發生恐慌,成百上千的婦女兒童急匆匆逃離戰場,有些直接撞到馬蹄下。他看見一個老婦人駕駛的狗車橫跨三輛戰車的前進路線,互相攪作一團。

  「天哪,」瓦邇低聲道,「天哪,怎麼會這樣?」

  「到帳篷裡面去陪妲娜。外面不安全。」裡面也不太安全,但沒必要嚇她。

  「我得找產婆。」瓦邇說。

  「你就是產婆。我會守在這兒,直到曼斯回來。」剛才他失去了曼斯的蹤影,現在又重新找到。只見塞外之王從騎士中殺出一條血路,拼命指揮反擊。長毛象驅散了對方中間一隊人馬,其餘兩隊則像鉗子一樣夾攏。營地東部,一些弓箭手在朝帳篷放火箭。他看到長毛象用鼻子將一騎士從馬鞍上掃起,甩到四十尺高處。野人們從身邊魚貫逃竄,多半是驚慌的老弱婦孺,卻也不乏精壯男子。其中有些人陰沉地望向瓊恩,然而他手握長爪,因此沒人敢找麻煩。瓦拉米爾也手腳並用地爬著逃走。

  越來越多的人從森林裡湧出,不僅有騎士,還有穿短背心、戴圓盔的自由騎手、騎射手和普通土兵,數目成十成百。一面面鮮豔旗幟在他們頭頂飛舞。風吹得旗面不停擺動,瓊恩看不清楚,但瞥到一隻海馬、一群鳥和一圈花。主要是黃色,那麼多黃色,黃色的旗幟,紅色的圖案。誰的紋章?

  正東、正北和東北三個方向,群群野人仍在頑抗,卻被攻擊者們徑直踏過。自由民在人數上占優,但攻擊者有鐵甲和高頭大馬。戰團中央,曼斯高高站在馬蹬上,紅黑相間的斗篷和鴉翼盔使其十分醒目。他舉起佩劍,人們隨之聚攏,排成楔形隊列的騎士則提著槍、劍和長柄斧衝殺過來。瓊恩眼見曼斯的母馬後腿直立,蹄子亂蹬,被一支長槍刺中胸膛。接著,鋼鐵的洪流將他們淹沒。

  結束了,瓊恩心想,他們崩潰了。野人們棄械逃亡,硬足民、穴居人、穿銅鱗甲的瑟恩人,全都撒腿開跑。曼斯不見了,有人將哈獁的頭挑在長竿上揮舞,托蒙德的隊伍也告潰散,只有長毛象上的巨人仍然堅持,仿佛洶湧的血海中座座披毛的孤島。火焰從一座帳篷竄到另一座,有些大松樹也燃燒起來。漫天煙霧中,沖出一隊呈楔形隊列的騎士,跨著披甲胄的戰馬,頭頂飄揚的旗幟最為醒目,那是王室的旗幟,床單那麼大:一面以黃色為底,長長尖尖的火舌勾勒出一顆燃燒的紅心;另一面猶如金箔,繡有一頭黑色的寶冠雄鹿。

  勞勃來了,片刻之間,瓊恩浮現出這瘋狂的念頭,他想起可憐的歐文,但當喇叭再度吹響,騎士開始衝鋒,他們喊出的名字是:「史坦尼斯萬歲!史坦尼斯萬歲!史坦尼斯國王萬歲!」

  瓊恩轉身入帳。

  第七十四章 艾莉亞

  客棧外風雨侵蝕的絞刑架上,女人的骨架隨風搖擺,發出「哢噠哢噠」的撞擊聲。

  我認得這家客棧。南下途中,她和姐姐珊莎曾在茉丹修女關照下于此休息,但那時門外沒有絞架。「我們別進去,」艾莉亞突然決定,「裡面也許有鬼魂。」

  「你知道我有多久沒喝酒了?」桑鐸翻身下馬,「況且需要瞭解誰掌握著紅寶石灘。你怕的話,就留下來陪馬,反正我他媽要進去。」

  「被人認出怎麼辦?」桑鐸不再費神隱藏面容,似乎已不在乎,「他們也許會抓你。」

  「讓他們試試看。」他鬆開鞘裡的長劍,推門而入。

  這是最好的逃跑機會。艾莉亞可以騎膽小鬼跑掉,同時帶走陌客。她咬緊嘴唇,把馬牽到馬廄,跟在獵狗後面進去了。

  他們果然認識他。沉默說明了一切。但那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她也認識他們。不是瘦骨嶙峋的店家,不是那群女人,也不是火爐邊的農夫,而是那些兵。她認識那些兵。

  「找哥哥嗎,桑鐸?」波利佛懷中坐著一個女孩,他的手剛才伸進對方胸衣裡,現在抽了出來。

  「找酒喝。店家,來壺紅酒。」克裡岡將一把銅板扔在地上。

  「我不想惹麻煩,爵士。」店家說。

  「那就別叫我『爵土』。」他的嘴抽搐了一下。「聾了嗎,笨蛋?倒酒!」對方慌忙跑開,克裡岡追著喊,「兩杯!這女孩也渴了!」

  他們只有三個,艾莉亞心想。波利佛稍稍瞥了她一下,他邊上的男孩根本沒在意,但第三個傢伙使勁盯著她看了許久。他中等身高,中等體型,長相平凡,甚至連年齡都很難分辨。記事本。記事本和波利佛。而那男孩以衣著和年齡論,大概是個侍從,鼻子一側有個白色大疙瘩,額頭還長了些紅疹子。「喲,這不是格雷果爵士走丟的小狗嗎?」男孩裝腔作勢地詢問記事本,「經常在草席上撒尿的不是?」

  記事本警告性地將一隻手搭在男孩胳膊上,短促地搖搖頭。其中的暗示連艾莉亞都明白。

  可惜侍從不明白,或許是不在乎。「爵士說,君臨的戰鬥升溫時,他的小狗弟弟夾起尾巴,哀叫著逃了。」他咧嘴朝獵狗傻乎乎地假笑。

  克裡岡打量著男孩,一個字也沒說。波利佛把女孩推開,站起身來。「這小子醉了。」他說。士兵幾乎跟獵狗一樣高,但肌肉不及後者壯碩,下巴和臉頰上覆蓋著鏟形鬍子,又濃又黑,修剪整齊,腦袋卻比較禿。「他喝不了多少酒,就是這樣。」

  「那他不該喝。」

  「小狗不怕……」男孩還沒說完,便被記事本漫不經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擰住耳朵,話音變成痛苦的尖叫。

  這時店家端著白蠟盤子匆忙跑回來,上面有兩個石杯和一個酒壺。桑鐸二話不說,提起酒壺,對準嘴巴就灌。吞咽時,艾莉亞看到他脖子上的肌肉不住顫動。等他將酒壺重重砸到桌上,一半的酒已沒了。「現在倒酒吧。記得把銅板收起來,今天你大概只能見到這些錢。」

  「我們喝完會付錢。」波利佛說。

  「你們喝完,就會拷問店家,找出藏金子的地方。不是嗎?」

  店家突然記起廚房裡有事。當地人紛紛離開,女孩們也全不見。廳內唯一的聲響只剩火爐裡焰苗輕微的劈啪。我也該走了,艾莉亞心想。

  「要找爵士,你來遲了,」波利佛道,「他前陣子還在赫倫堡,現下被太后招回了都城。」他佩有三把武器:左臀掛著長劍,右面是一把匕首,外加一把較細的……作為匕首太長,說是劍又太短。「你知道,喬佛裡國王死了,」他補充,「在自己婚宴上給毒死的。」

  艾莉亞朝屋內移去。喬佛裡死了。她幾乎能看到他,捲曲的金髮,不懷好意的微笑,又軟又肥的嘴唇。喬佛裡死了!她應該高興,卻不知怎的,仍然感到空蕩蕩的。喬佛裡死了,但羅柏也死了,所以又有什麼意義呢?

  「我英勇的鐵衛弟兄們不過如此啊,」獵狗輕蔑地哼了一聲,「誰幹的?」

  「大家認為是小惡魔。他和他老婆幹的。」

  「他老婆?」

  「我忘了,你一直東躲西藏來著。他老婆是那個北方女。臨冬城的女兒。聽說她用魔法殺死國王,然後變成一頭狼,還長著蝙蝠般的革質大翅膀,從塔樓窗戶飛了出去。但她把侏儒拋下,於是瑟曦打算砍他的頭。」

  太笨了,艾莉亞心想,珊莎只會唱歌,不會魔法,而且她絕不會嫁給小惡魔。

  獵狗坐在離門最近的椅子上,灼傷那側嘴抽搐了一下,「她該把他扔進野火燒個夠。或者拷問他,直到月亮變黑。」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他跟他們是同路人,艾莉亞明白過來。她咬緊嘴唇,嘗到血的味道。他跟他們是同路人!我真該趁睡覺時殺了他!

  「這麼說,格雷果攻下了赫倫堡?」桑鐸問。

  「用不著攻,」波利佛道,「傭兵聽說我們要來,就全逃了,只剩幾個人。有位廚子為我們打開一道邊門,因為山羊砍了他的腳。」他咯咯竊笑。「我們留他煮飯,外加幾個姑娘暖被窩,其他人全殺了。」

  「全殺了?」艾莉亞脫口而出。

  「哦,爵土還留著山羊打發時間。」

  桑鐸說,「黑魚繼續鎮守奔流城?」

  「守不了多久,」波利佛說,「他被包圍了。要麼交出城堡,否則老佛雷便要吊死艾德慕·徒利。其他地方的仗都打完了,只有在鴉樹城,布萊伍德和佈雷肯對著幹。佈雷肯現在是我們這邊兒的。」

  獵狗給艾莉亞倒了一杯酒,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盯著爐火喝下去。「如此說來,小小鳥飛走了,是嗎?嗯,真不錯,在小惡魔頭上拉了泡屎,然後飛走了。」

  「他們在抓她,」波利佛說,「即使花費凱岩城一半的金子也在所不惜。」

  「聽說是個可愛的小妹妹,」記事本道,「甜美得很。」他咂嘴微笑。

  「而且很有禮貌,」獵狗贊同,「端莊的小女士。跟她該死的妹妹一丁點兒都不像。」

  「她也給找到了,」波利佛說,「我指那個妹妹,聽說要跟波頓家的雜種成親呢。」

  艾莉亞呷了口酒,不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表情。她不明白波利佛的話。珊莎沒有別的妹妹啊。只聽桑鐸·克裡岡縱聲大笑。

  「媽的,什麼事這麼好笑?」波利佛問。

  獵狗瞟都沒瞟艾莉亞一眼。「我想說的話,自然會說。鹽場鎮有船嗎?」

  「鹽場鎮?我咋知道?聽說有些商船慢慢回了女泉城。藍道·塔利奪取城堡後,把慕頓鎖在塔樓房間。關於鹽場鎮,無可奉告。」

  記事本傾身向前,「你不跟哥哥道別就出海?」聽他問問題,艾莉亞不寒而慄,「爵士希望你跟我們回赫倫堡,桑鐸,我打賭他這麼想。或者君臨……」

  「去他的。去你的。操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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