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八六


  咸咸的海風伸出長長的手指,挽起她的頭髮,令她打起顫來。即便海岸在望,搖晃的甲板仍教人惴惴不安。她好想洗個澡,換身衣服。我一定會如屍體般又憔悴又難聞。

  培提爾大人走到旁邊,一如既往地好心情,「早上好。帶鹽味的風有幾分清新,對吧?我的好胃口就是這樣子出來的。」他保護性地環住珊莎的肩膀,「你行嗎?臉色好蒼白。」

  「沒,一點小毛病,我……有些暈船。」

  「喝點葡萄酒提神,應該會有助益。到得岸上,我立刻滿上一杯給你。」語畢,培提爾指向陰沉的天幕底下一座古老無名的燧石塔樓,浪濤在它下方的岩石上拍打。「瞧,就是這兒,景色不錯吧?不過呢,大船恐怕沒法子靠過去,只能換乘小舟。」

  「這兒?」她不想留在這兒。五指半島陰暗偏僻,眼前這座小塔樓更是孤獨荒蕪。「我留在船上,好不好?到白港再上岸。」

  「從這兒開始,「人魚王號」將航向布拉佛斯——你我二人當然不去。」

  「可……可是,大人,您說……您說要帶我回家……」

  「這就是我們的家——別嫌它寒磣,我祖父三代都居於此。它沒有名字,大人物的城堡應該有名字的,你說呢?臨冬城、鷹巢城、奔流城……好在如今我有了赫倫堡,而之前?之前我乃羊屎伯爵和荒塔主人,哈哈,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他用灰綠色眼睛無邪地打量她,「你似乎心神不寧,難不成以為我們會去臨冬城?親愛的,臨冬城已經陷落、焚毀、化為廢墟,所有你認識或者喜愛的人士都已不在人世。北境有的地方被鐵民奴役,有的地方在窩裡鬥,就連長城也遭到攻打。珊莎,臨冬城是你童年的家園,但你已不是孩子了。你長大成為女人,女人需要屬￿自己的家。」

  「但不是這裡,」她驚惶地回答,「這裡……」

  「……又窄又小又難看?事實上,情況比你想像的更糟糕。五指半島乃石頭的樂土,岩崖的故鄉。好啦,請放心,我們只待半月,你姨媽已在路上了,」他淺淺一笑,「我和萊莎夫人不日即將成婚。」

  「成婚?」珊莎只覺頭暈目眩,「你和我姨媽?」

  「赫倫堡公爵與鷹巢城夫人。」

  可你說我母親是你的寄託和唯一。當然,母親業已死去,就算她真的給過培提爾大人愛情與貞操,如今也是無足輕重了。

  「沒話說啦,小姐?」培提爾道,「總該給我點祝福吧。一個生來只配繼承石頭、岩崖和羊屎的男孩能娶上霍斯特·徒利的女兒和瓊恩·艾林的遺孀,不值得贊許麼?」

  「我……我祝您們舉案齊眉,多福多壽,白頭偕老,子孫滿堂。」珊莎已有多年未和姨媽團聚。還好,她是我親戚,為著母親的緣故,想必會照顧我。她想起歌謠裡美麗的艾林穀,寬慰自己暫避一時並非那麼可怕。

  小舟放下,撐船的是羅索和老奧斯威爾。珊莎裹緊斗篷,蜷成一團,拉起兜帽遮擋寒風,不知前方等待著的是何種命運。僕人們走出塔樓,前來迎接,包括一名消瘦的老嫗,一名肥胖的中年婦人,兩名白髮蒼蒼的男子,還有位一隻眼睛長腫塊的兩三歲女孩。他們認出培提爾大人,紛紛在岩石間跪下,「這就是我的一家人,」小指頭介紹,「不過我不認得那孩子,大概又是卡拉的雜種。她每年都要生出個崽子來。」

  兩位老人走到及腿深的水中,將珊莎抱出小舟,以免弄濕裙子。奧斯威爾、羅索和小指頭三人則自行上岸。領主給了老嫗一吻,又朝中年婦人微笑,「她爹是誰,卡拉?」

  胖婦人哈哈大笑,「說不準呢,大人,我可來者不拒。」

  「好人兒,附近的小夥子真有福氣。」

  「大人,歡迎您回家。」其中一位老人道。照面相看,他至少有八十歲,但還穿一身鑲釘皮甲,腰掛長劍。「此次準備居住多久呢?」

  「越短越好,拜蘭,你別擔心,我不會添麻煩。這地方能住嗎?」

  「假如先知道您回來,我們定會鋪上新草席,大人,」老嫗道,「好在糞便不缺,生火沒問題。」

  「糞便,啊,家園的味道,」培提爾轉向珊莎,「吉賽爾從前是我奶媽,如今替我管理城堡,伍佛德則是我領地的總管,而拜蘭呢——拜蘭,我離開前封你做侍衛隊長了,對吧?」

  「是的,大人。您說會帶些精壯青年回來幫忙,卻不守承諾,我只好領著我的狗到處巡邏。」

  「你工作很負責任,對此我不得不表示感謝。剛才親眼點過了,石頭和羊屎半分不少,」他指指胖婦人,「卡拉照管著我的牧群。卡拉,現下我們有幾隻羊?」

  對方考慮了一會兒,「二十三隻,大人。前不久有二十九隻,可拜蘭的狗吃了一隻,我們又宰了幾隻,將肉醃制好過冬。」

  「啊,冰冷的醃羊肉,純正家鄉口味!我明天的早餐,多半得就著海鷗蛋和海草湯吃它!」

  「希望您滿意,大人。」老嫗吉賽爾說。

  培提爾公爵扮個鬼臉,「來吧,瞧瞧我的廳堂是否還有記憶之中的陰暗。」他當先領大家穿越海岸,踏過海草纏繞的滑溜岩石。荒塔底,幾隻羊漫無目的地遊蕩,不時咀嚼羊圈間和茅屋頂的那點薄草。珊莎走得很小心,因為到處都是屎。

  塔樓內部窄得嚇人。牆面上有一道蜿蜒敞開的螺旋梯,從地下室直通塔頂,每層樓只有一個房間。僕人們吃住都在底樓廚房,與一隻巨大的斑紋獒犬和六七隻牧羊犬同居。二樓是一個小廳,三樓則為臥室。廳內沒有窗戶,好歹樓梯間隔中開了些箭孔。壁爐頂掛著一把破損的長劍和一張擊扁的橡木盾牌,其上裝飾幾不可辨。

  珊莎根本不認得這個紋章:嫩綠底色上一只有兇猛眼睛的灰石腦袋。「這是我祖父的盾牌,」培提爾跟她解釋,「他的父親則是布拉佛斯傭兵。他到谷地為科布瑞大人效力,受封騎士後,選了布拉佛斯泰坦巨人的頭作為紋章。」

  「看起來真威猛。」珊莎道。

  「是啊,很威猛,可惜我這後人孱弱得要命,」培提爾說,「只好挑了仿聲烏。」

  閒話期間,奧斯威爾又往返人魚王號兩次,卸下補給,其中包括多桶葡萄酒。培提爾依約為珊莎滿上一杯,「來,小姐,喝了提神。」

  腳踏地面,珊莎感覺好多了,但她還是乖乖地雙手舉杯,吮了一口。酒是好酒,青亭島佳釀,帶著橡木、水果和盛夏的味道,在口中綻放,好似豔陽下的花朵。她不禁暗暗祈禱自己別要迷醉,培提爾如此熱心腸,可不能在他面前失態。

  他邊喝酒邊審視她,明亮的灰綠眼睛裡滿是……興致?到底是什麼?珊莎不確定。「吉賽爾,」他召喚老嫗,「送點吃的上來。口味別太重,小姐她不舒服。或許水果就行,奧斯威爾帶了一些橙子和石榴。」

  「是,大人。」

  「我可以洗個熱水澡嗎?」珊莎問。

  「我這就安排卡拉去取水,小姐。」

  於是她又吮一口酒,努力思考該說點什麼得體話兒。培提爾大人省了她的煩惱,吉賽爾等僕人離開後,他便開口道,「萊莎不日即至,且並非單獨一人,在她抵達之前,我們必須澄清你的身份問題。」

  「我……我不明白。」

  「瓦裡斯到處都有眼線。假如珊莎·史塔克出現在谷地,不出半月就會教他知道,這將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安全起見,你不能再冠史塔克的姓,我們得告訴萊莎的隨從你是我的庶出女兒。」

  「庶出?」珊莎嚇呆了,「您的意思是……讓我當私生女?」

  「是啊,總不能說你是我的親生女吧,大家都知道我沒結過婚。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可以用母親的名……」

  「凱特琳?太明顯……不過倒可用我母親的名——阿蓮。你意下如何?」

  「阿蓮是個好名字,」珊莎暗暗希望自己別要忘記才好,「可……可我就不能當您手下某位騎士的親生女嗎?他在戰鬥中英勇獻身,因此……」

  「我手下沒有英勇騎土,阿蓮。這個故事講出去,別人就會跟烏鴉尋覓腐屍一樣圍攏探聽。相反,查問私生子女卻極不禮貌,」他抬起頭,「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阿蓮……石東,是這樣麼?」見他點頭,珊莎續道,「那我母親是誰?」

  「卡拉?」

  「別,求求您。」她苦惱地哀告。

  「我開玩笑呢,親愛的。你母親是布拉佛斯一位好人家的女兒,你外祖父則是商界巨賈。當年我在海鷗鎮管理海關,與她有過一段姻緣,後來她於外地生你時因難產而死,新生兒便託付給了教會——樓上有數本禱告書,這幾天用心背些格言,到時候逢人就來幾句虔誠祝語,自然沒人有興趣多問了——當你有了月事以後,並不願成為修女,因此給我寫信。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他撚撚鬍鬚,「記全了嗎?」

  「應該行吧。這好像玩遊戲……扮家家?」

  「沒錯,你喜歡玩遊戲嗎,阿蓮?」

  她還不習慣自己的新名字,「遊戲?那……那得看什麼遊……」

  他不及回答,吉賽爾就托著一個大盤子進來,放在他倆之間。盤裡有許多蘋果、梨子和石榴,幾串乾癟的葡萄,一個大血橙,此外還有一輪麵包和一壇黃油。培提爾用匕首將石榴剖成兩半,示意珊莎拿一半,「吃點壓驚,小姐。」

  「謝謝您,大人,」石榴子太小,她換成梨子,淺細精緻地咬上一口。這梨已經熟透,果汁沿著下巴流淌。

  培提爾大人用匕首挑出石榴子,「我明白,你很思念自己的親爹,艾德大人人好,又勇敢、又誠實、又忠心……可在這場遊戲裡面,卻是個無可救藥的玩家。」他把挑著果實的匕首尖送到嘴邊,「君臨城內,只有兩種人。要麼當玩家,要麼做棋子。」

  「而我就是一個棋子?」她很害怕答案。

  「沒錯,但你無須擔憂,因為你還小。每個人都是從棋子開始做起的,男人女人都一樣。有些人自以為是玩家,其實……」他咀嚼著果實,「最明顯的例子是瑟曦。自以為聰明絕頂,機關算盡,其實走的每一步都不難預料。她的權力根基於她的美貌、家世和財富,實際上,除了第一點,後兩者都是虛幻,而沒有人能永葆青春。她渴望權力,當真正掌握了權力,卻不知該如何運用。阿蓮,每個人都有渴望,瞭解他們的渴望,就能瞭解對方,然後就可以操縱他。」

  「所以你可以操縱唐托斯爵士去毒死喬佛裡?」她認定這事是唐托斯干的。

  小指頭哈哈大笑,「紅騎士唐托斯爵士不過是會走路的酒袋而已,我可不敢將重擔託付給他,瞧他那德行,要麼搞砸,要麼出賣秘密。不,唐托斯只負責將你送出城堡……以及確保你在宴會上戴著銀絲發網。」

  黑紫晶。「如果……如果不是唐托斯,那又會是誰呢?您還有其他……棋子?」

  「翻遍君臨,你也找不到一個人胸前縫有仿聲烏紋章,可這並不意味著我培提爾在城中沒有朋友,」他走到樓梯口,「上來,奧斯威爾,珊莎小姐要見你。」

  老人片刻之後登上二樓,笑嘻嘻地鞠了個躬。珊莎茫然地打量他,「這是什麼意思?」

  「你不認得他?」培提爾問。

  「不認得。」

  「仔細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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