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
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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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都是笨念頭,跟珊莎的夢想一樣。熱派和詹德利有機會就離開了她,而貝裡伯爵的土匪與獵狗只想拿她換贖金。沒人想跟她在一起。他們不與我同一族群,就連熱派和詹德利也不是。我想那些真是太笨了,像個笨蛋小女孩,跟本不是狼。 因此她留下來同獵狗結伴。他們每天騎馬趕路,從不在同一地方睡兩次,並儘量避開市鎮、村莊和城堡。有次她問桑鐸·克裡岡,他們要上哪兒去。「去遠方,」他說,「知道這點就行。我不想浪費口舌,也不想聽你亂喊亂叫。媽的,真該讓你跑進那座該死的城堡。」 「是啊。」她贊同,同時想起了母親。 「如果我讓你去,你早就死翹翹了。媽的,你該感謝我,並為我唱支甜美的小曲兒,像你姐姐那樣。」 「你也拿斧子砸她了?」 「我是拿斧背砸你的,愚蠢的小母狼。如果用斧刃,你的腦漿這會兒還在綠叉河裡漂呢。閉上該死的鳥嘴,我要把你交給靜默修女會,她們會把多話的女孩舌頭割掉。」 他這麼說不公平。除了那一次,艾莉亞根本不說話。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他倆什麼也不說。她太過空洞,無話可說,獵狗則太憤怒。她可以感覺到他體內的怒火,從他臉上的表情、從他扭曲緊繃的嘴唇、從他瞧她的眼神,都看得出來。每當他拿斧劈柴,便會進入一種令人顫慄的憤怒狀態,他會瘋狂地劈砍樹幹、落木或者斷枝——柴火根本不用劈那麼細。在那之後,他往往精疲力竭,躺倒下去立刻睡著,連火都沒生。艾莉亞憎惡這種情形,也憎惡他。那樣的夜晚,她會長長久久地瞪著斧頭。它看來十分沉重,但我打賭自己能揮動。而且不會用斧背砸他。 在流浪途中,他們也會瞥到其他人:田裡的農夫,放牧的豬倌,擠牛奶的姑娘,沿滿是車轍的道路傳遞消息的侍從。她也從來不想跟他們搭話,仿佛對方生活在一片遙遠的土地上,講的是奇特陌生的語言,他們跟她毫無關係,反之亦然。 再說,被人看到也不安全。時不時會有一隊騎手經過蜿蜒的田間道路,高舉佛雷家族的雙塔旗幟。「他們在獵殺漏網的北方人,」對方經過時獵狗道,「聽見馬蹄聲,趕緊低頭,這裡沒有朋友。」 有一天,在某個由倒下的橡樹根構成的泥穴裡,他們面對面遇上另一位孿河城事變的倖存者。他的紋章是一個披白絲帶跳舞的粉紅少女,自稱替馬柯·派柏爵士效勞,當弓箭手,雖然弓已經丟了。他左肩與手臂交界處扭曲腫脹,據說是釘頭錘砸的,錘子打碎了肩膀,並使得鎖甲深嵌入血肉之中。「北方佬幹的,」他哭泣道,「胸口有小血人的北方佬。他看到我的徽紋,還開玩笑說,紅色的男人和粉色的少女,應該湊成一對。我為他的波頓伯爵祝酒,他為馬柯爵士祝酒,我們共同為艾德慕公爵、蘿絲琳夫人及北境之王祝酒,然後他就要殺我。」說這番話時,他眼裡滿是熾熱的光,艾莉亞看得出,那是真實情感的流露。他肩膀腫得出奇,整個左半身沾滿膿血。一股惡臭的味道,聞起來就像屍體。那人懇求給他酒。 「有酒的話,我早喝了,」獵狗告訴他,「我可以給你水,還有慈悲。」 弓箭手瞧他良久,「你是喬佛裡的狗。」 「現在我是自己的狗。要不要水?」 「要,」那人咽了口口水,「還要慈悲,謝謝。」 他們剛在不遠處經過一個小池塘。桑鋒把頭盔交給艾莉亞,讓她跋涉回去裝水。爛泥濺上靴子,她把獵狗的頭盔當桶子,水從眼孔漏出,但底部仍儲了許多。 見她回來,弓箭手竭力抬臉,好讓她把水倒進嘴巴。她倒得有多快,他就咽得有多快,咽不下去的流下臉頰,滲進棕色的血塊,直到鬍鬚裡滿是淡粉色水滴。水倒完後,他抓住頭盔舔鋼鐵。「好爽,」他說,「酒就更好了。我想喝酒。」 「我也想。」獵狗幾乎是溫柔地將匕首插進那人胸膛,用身體的重量將刀尖送入外衣、鎖甲和下面的襯裡。然後他把武器拔出,一邊在死人身上擦拭,一邊看著艾莉亞。「那是心臟所在的位置,小妹妹。那是殺人的方法。」 殺人的一種方法。「我們要不要埋他?」 「埋他?」桑鋒問,「他不在乎,我們也沒鏟子。留給狼和野狗吧,留給你我的兄弟。」他專注地看了她一眼。「我們只管『徵集』。」 弓箭手口袋裡有兩枚銀鹿和近三十個銅板。他匕首柄上有顆漂亮的粉紅寶石,獵狗將其掂了掂,然後扔給艾莉亞。她接住刀柄,插入皮帶,感覺稍好了些。它雖不比「縫衣針」,終究是鐵器,可以防身。死人還有一袋箭,但沒弓的箭不管用。他的靴子對艾莉亞來說太大,對獵狗又太小,只好留下。她還拿了他的圓盔,儘管它蓋到了她鼻子底,她得稍稍翹起來才能走路。「他一定有馬,否則逃不掉,」克裡岡邊說邊四處張望,「但我敢說,媽的早跑遠了。沒人知道他在這兒待了多久。」 等他們抵達明月山脈腳下,雨差不多停了。看到太陽、月亮和星星,艾莉亞覺得他們在往東去。「我們去哪兒?」她再次問。 這次獵狗回答了她,「你在鷹巢城有個姨媽,諸神保佑,也許她會為你這瘦東西付贖金。上得山路,就沿它一路去血門。」 萊莎姨媽。艾莉亞覺得沒什麼指望。她要母親,不要母親的妹妹。她不認識萊莎姨媽,就跟不認識黑魚舅公一樣。我們當初應該進城堡的。母親又不是真的死了,還有羅柏。佛雷家不一定要殺他們。也許佛雷侯爵只是把他們抓起來。也許他們正被綁在地牢裡,或者被帶往君臨,好讓喬佛裡砍掉他們的腦袋。我們並不清楚。「我們應該回去,」她突然決定,「我們應該回孿河城去找我母親。她不會死的,我們去救她。」 「我還以為滿腦子歌謠夢幻的是你姐姐,」獵狗咆哮,「沒錯,佛雷也許會留你母親一命,以收取贖金。但七層地獄,憑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把她弄出來,媽的。」 「你又不是一個人,我也會來。」 他發出一聲響,似乎是笑聲,「這會把那老頭嚇得尿褲子的。」 「你怕死!」她輕蔑地說。 克裡岡哈哈大笑,「我不怕死,只怕火。現在,安靜點兒,否則我把你舌頭割下,為靜默姐妹們省點麻煩。我們去谷地。」 艾莉亞覺得他並不會真的割她舌頭,只是說說而已,就像「粉紅眼」曾說要拿鞭子狠狠抽她一樣。但她不打算試探,畢竟桑鋒·克裡岡和「粉紅眼」不同。「粉紅眼」不能把人劈成兩半,或用斧子砍殺,連用斧背砸人都不會。 當晚入眠時她想著母親,不知道該不該趁獵狗睡著時殺他,好自己去救母親。她閉上眼睛,母親的臉就在前面。如此接近,幾乎可以嗅到…… ……她真的嗅到她了。氣味非常微弱,被其他味道所掩蓋——包括苔蘚、泥土和水流,腐爛的蘆葦和人所發出的臭氣。她緩緩穿過鬆軟的地面,來到河邊,舔幾口水,抬頭聞嗅。天空鐵灰,雲層密佈,綠色的河水中滿是漂浮物。屍體充塞於淺灘,被流水擊打挪動,有的直接被沖上了岸。她的兄弟姐妹群集在周圍,撕扯豐厚的血肉。烏鴉也在這兒,一邊朝狼群尖叫,一邊拍翊膀,空中滿是羽毛。它們的血更熱,其中一隻正要起飛時,被她的姐妹咬住了翅膀。她也想抓鳥,想要嘗熱血的味道,想要聽骨頭在齒間碎裂,想要用溫暖的血肉填飽肚子,不要冷的。她很餓,周圍到處是肉,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 氣味更強烈了。她豎起耳朵,聽狼群低吼,烏鴉怒叫,羽翼拍打,河水奔流。遠方某處,傳來馬匹的聲響和人類的呼叫,但那並不重要。氣味才重要。她再度嗅聞空氣。就在那兒,她看見了,蒼白的物體順流漂下,碰上什麼東西轉了個方向。蘆葦在它面前彎腰。 她穿過淺灘,濺起水花,發出嘈雜聲響,紮入深處。腿腳攪動河水,水流強勁,但她更壯。她跟從鼻子的指引向前游去,水中的氣味濃烈潮濕,但牽引她的不是這味道,而是一絲刺鼻的冰冷紅血,一股鬱鬱作嘔的死亡氣息。她追逐它,就像平時在林問追逐紅鹿。末了,她用牙齒逮到一條蒼白的手臂,不斷搖晃,想讓它動起來,嘴裡卻只有血與死亡。她以疲倦的身軀,費盡全力將屍體拖回岸邊,拽上泥濘的堤壩,一個小兄弟悄悄遊蕩過來,舌頭耷拉在嘴角。她不得不齜牙咆哮,將他趕走,否則他便要進食了。此時她抖落毛皮上的水,那白色的物體臉朝下躺在泥地,死肉蒼白生褶,冰冷的血從喉嚨裡滲出。起來,她心想,起來,跟我們一起進食,一起奔跑。 馬匹的聲響迫使她回頭。他們從下風處來,所以她沒聞出,而對方幾乎快要到了。騎馬的人類,黑色、黃色與粉色的翅膀翻滾飛舞,手中還有閃閃發亮的長爪子。一些年輕兄弟咧牙露齒,準備守護食物,她齧咬他們,將他們統統趕開。這是野外的法則:鹿、兔子和烏鴉在狼群面前奔逃,狼群則逃離人類。她把冰冷蒼白的戰利品棄置於泥沼之中,留在拖上來的地方,毫無愧色地逃跑了…… 次日早晨,獵狗無須咒駡艾莉亞,或把她搖醒。這是自孿河城以來,她第一次比他起得早,甚至主動梳洗馬匹。他們沉默地吃著早餐,最後桑鋒道,「關於你母親……」 「沒關係,」艾莉亞陰鬱地說,「她死了。我夢見了她。」 獵狗看了她好久,然後點點頭。這事沒有再提。他們策馬向群山前進。 山勢漸高,路遇一個孤立的小村莊,周圍環繞著灰綠色的哨兵樹和高大靛青的士卒松,克裡岡決定冒險進入。「我們需要食物,」他說,「也需要休整。他們不大可能知道孿河城發生的事,運氣好的話,他們甚至會不認得我。」 村民們正在家園周圍建造一道木柵欄,看到獵狗寬闊的肩膀,便提出以食物、住宿及少量金錢,讓他幹活。「有紅酒,我就幹。」他朝他們吼。最後,他滿足于麥酒,每晚喝到睡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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