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六八


  「往下爬,」唐托斯爵士說,「到得底部,會有人撐舟把我們送到大船上。」

  「我會摔下去的!」布蘭那麼會爬,不也摔了嗎?

  「不會的。這裡有梯子,秘密的梯子,刻在岩壁中。這裡,您摸一摸,小姐。」他跪下來,讓她靠在懸崖邊,領著她的手指去夠岩壁上挖的凹洞。「和鐵環一樣可靠。」即便如此,也實在太高了。「我下不去!」

  「只有這一條路。」

  「真的?」

  「真的。來吧,好小姐,對您這般堅強的女孩而言,這是挺容易的事。抓緊,別往下看,很快就能達到目標,」他的視線模糊了,「瞧,害怕的是您可憐的佛羅理安,他又老、又胖、又醉酒,連馬也坐不穩,還記得嗎?我們就是在那時相識——我喝醉了酒,摔下馬來,喬佛裡要我可憐的腦袋,而您挺身而出,拯救了我。您是我的救星啊,親愛的瓊琪。」

  他哭了。「所以你要報答我。」

  「求求您跟我來吧。如果您不走,我倆都沒命了。」

  一定是他,她心想,一定是他殺了喬佛裡。可她不得不走,不管為了誰。「你走前面,爵士。」如果他再度撐不住倒下,她可不想被砸在頭上,連帶一起摔下懸崖。

  「遵命,小姐。」他給了她濕濕的一吻,搖擺雙腿笨拙地跨過懸崖,試探了半天,直到夠著第一個凹洞。「我走前面,您跟著來,行嗎?您得發誓。」

  「我會跟來。」她保證。

  隨後唐托斯爵土便消失了,但她仍能聽到急促的喘息,也能聽見遠方的鐘聲。她數著鐘擺,數到第十,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邊沿,伸出腳趾探索,找著支撐點。城牆在面前籠罩聳立,一時間,她只想逃跑,逃回到廚堡內的溫暖臥房。勇敢,她告訴自己,勇敢起來,就像故事中的仕女。

  珊莎不敢往下瞧,只把岩壁死死盯住,踩好一步再踏一步。石頭冰冷粗糙,她時時覺得手指往下滑,凹洞也根本不夠大。鐘聲持續。沒爬到一半,人已發起抖來,感覺隨時可能摔下去。再一步,她告訴自己,再一步。她勉強前進,因為如果停下,一定會僵在原地,直到天亮都不肯移動,活活凍死在寒風裡。再一步,再一步。

  到達底部時,她不禁吃了一驚,隨即絆倒在地心臟狂跳。她蜷起身子,抬頭望著來路,只覺頭暈目眩,指甲摳進泥中。我做到了,我竟然做到了!我沒有摔下來!我下來了,我可以回家了。

  唐托斯爵土扶她起立,「這邊走,安靜,安靜,千萬安靜。」他領她走進懸崖底深邃的陰影裡,向下遊行了大約五十碼,只見前方有條小舟,半掩藏在一隻燒焦沉沒的巨艦背後,一個男人正在舟中等待。唐托斯喘起粗氣,蹣跚著去會他,「奧斯威爾?」

  「別說話!」對方回答,「快上船。」這人拿撐篙當坐墊,生得高大瘦長,卻是個老者,有長長白髮和大鷹勾鼻,眼神被頭巾遮掩。「進來,動作快,」他喃喃道,「我們快遲到了。」

  兩人均安全上船後,戴頭巾的老人將撐篙滑入水中,用盡全身力氣,將船向河口擺去。喪鐘依然為死去的國王持續鳴奏,黑色的河水圍繞小舟。

  隨著撐篙堅定、緩慢而有節律地拍打,他們愈行愈遠,經過沉沒的艦艇、破損的桅杆、燒焦的船殼和分裂的風帆。撐篙的葉片包了布,小舟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薄霧在河面升起,小惡魔的絞盤塔隱約出現在前方,好在攔江鐵索已然放下,他們順利通過了那成千上萬活人被燒死的地方。河岸已不復見,霧氣越來越濃,鐘聲緩緩褪散,最後連燈火亮光也全部消失,一葉扁舟深入黑水灣。全世界只剩下漆黑無邊的水,漂浮不定的霧和兩位沉默不語的夥伴,「還有多遠?」她問。

  「別說話。」船夫雖然年邁,身體卻有力量,聲音也極兇悍。他的面容讓珊莎覺得奇怪地熟悉,但說不上為什麼。

  「不遠了,」唐托斯爵士雙手執起她的手,輕輕揉搓,「您的朋友在那邊等您。」

  「別說話!」船夫咆哮,「聲音會製造波紋,小丑爵土。」

  珊莎有些發窘,不由得咬緊嘴唇,陷入沉默中。劃,劃,劃。

  當東方的天空映出第一道曙光,濛濛發亮時,珊莎終於在黑暗中發現一個幽靈般的形體:似乎是艘商船,帆已收起,只靠一列木槳保持低速運動。靠近之後,她看見船首像乃是頭戴金冠、吹奏海貝巨號角的男性人魚。霧中一聲號令,商船便朝小舟駛來。

  大船駛攏後,沿欄放下一道繩梯,船夫扔開撐篙,扶珊莎登上去,「去吧,上,孩子,有我在後面。」珊莎感謝他的幫助,對方卻只咕噥了一聲。爬繩梯總比爬懸崖容易,在她之後,這位叫奧斯威爾的船夫也登上大船,唐托斯爵士卻沒跟來。

  兩名船員把她扶上甲板,珊莎有些發抖。「她著了涼,」某人評論,並把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到她肩膀,「來,好點了麼,小姐?你好好歇息,一切都沒事,你安全了。」

  她記得這個聲音。可他在艾林穀啊,她心想。羅索·布倫爵士手執火把站在旁邊。

  「培提爾大人,」小舟上的唐托斯喊,「我得趕緊回去,以免遭到懷疑。」

  培提爾·貝裡席單手憑欄,「你要我付清報酬,說好一萬金龍,沒記錯吧?」

  「對,一萬金龍,」唐托斯用手背擦擦嘴巴,「這是您答應的數目,大人。」

  「羅索爵士,給他。」

  羅索·布倫將火把一揮,三個男人突然出現在船舷,舉起十字弓,依次發射。第一箭射中唐托斯的胸膛,正好穿過外套最左邊那頂王冠。其他兩箭分別刺入喉嚨與肚腹。如此突然,無論前騎士還是珊莎都來不及呼喊。之後,羅索·布倫將火把扔到屍體上,小舟迅猛燃燒,大船快速離開。

  「你殺了他!」珊莎抓緊欄杆,扭頭狂嘔。莫非她逃離蘭尼斯特的魔掌,又進入另一個陷阱中?

  「小姐,」小指頭輕聲說,「這種人不值得你傷心。他是一個酒鬼,一個廢人。」

  「可他救了我!」

  「不對,他為一萬金龍出賣了你。想想看,人們一定會把你的失蹤和喬佛裡之死聯繫起來,金袍子將到處搜捕,太監立下賞格,而這唐托斯……你剛才也聽見他的話了,他要的是錢,誰知喝醉以後會不會再出賣你一次?一袋金龍買得一時安全,一支好箭可保一世平安,」他有些悲天憫人地笑笑,「其實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照我吩咐,而我只有這個辦法來救你。當我知曉你在喬佛裡的比武會上救下他後,就認定他是最佳人選。」

  珊莎覺得噁心,「他說他是我的佛羅理安。」

  「還記得當初你評論父親的裁決後,我對你說過的話嗎?」

  當時的情景歷歷在目。「你說:『人生不比歌謠。有朝一日,你可能會大失所望。」刹時,她眼中盈滿淚水,是為唐托斯·霍拉德爵士,為小喬,為提利昂,還是為自己,根本分不清。「莫非一切都是假的,從頭到尾,每個人、每件事都是謊話?」

  「世上大部分人是如此,除了你我之間,」他微微一笑,「如果你想回家,今晚請到神木林。」

  「那張羊皮紙……你……?」

  「只有神木林裡才能成功,紅堡其他地方都逃不過太監手下小小鳥的監視……我管他們叫小老鼠。神木林裡沒有牆壁,只有樹木,沒有頂蓋,唯有天空。樹根、泥土和岩石代替了地板,老鼠無處躲藏。老鼠需要潛行,否則就會人人喊打。」培提爾公爵挽起她的手,「讓我帶你回房吧。我知道,你走了很長的路,身子疲累,需要休息。」小舟已成遠方的一點花火輕煙,消失在破曉的無垠汪洋中。她無法回頭,只能向前走。「我很累。」她承認。

  他帶她走下甲板,一邊道,「給我講講婚宴的事。虧得太后陛下精心籌劃,歌手、雜耍藝人、跳舞的熊……你的小丈夫喜歡我準備的馬戲侏儒嗎?」

  「你準備的?」

  「可不?那是我千里迢迢從布拉佛斯找來的,婚禮之前,一直藏在妓院。花的錢就不用說了,藏人更費心機,最關鍵的是喬佛裡……這樣說吧,別的君主渴了,端給杯子就會喝,而小喬呢,不伸手進去甩甩,他還意識不到裡面有水。當我把這份小驚喜帶給他時,陛下道:『我幹嗎讓醜陋的侏儒在我的婚宴上表演?我最討厭侏儒!』我只好摟住他肩膀,湊在他耳邊低語:『然而你舅舅更不喜歡……』」

  甲板在腳下顛簸,珊莎覺得整個世界都在搖擺。「他們認為是提利昂毒死了喬佛裡。唐托斯爵士說他被捕了。」

  小指頭微笑,「是啊,你很快就要做寡婦了,珊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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