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
一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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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蘭爵士推開提利昂,來為喬佛裡捶背。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割開國王的衣領。這孩子從咽喉深處發出細得嚇人、充滿恐懼的嘶聲,就像一個人想用一根蘆葦飲盡一條長江,隨後竟連這也消失了,只剩恐怖的沉寂。「把他翻過來!」梅斯·提利爾手足無措地大吼,「把他翻過來,提起腳跟抖!」另一個嗓門吼的則是,「水,給他喝水!」總主教高聲祈禱,派席爾國師嚷著命人扶自己回去取藥。喬佛裡伸手抓向喉嚨,指甲在皮膚上挖出道道血痕,然而下面的肌肉硬得像岩石。托曼王子哭哭啼啼。 他快死了,提利昂領悟過來。儘管周遭充滿各種混亂喧囂與狂暴,自己卻奇特地鎮靜。這會兒有好幾個人在給小喬捶背,但國王的臉色越來越黑。狗兒吠叫,孩童嚎啕,大人們彼此呼喊樁樁毫無意義的建議。一半的賓客站了起來,有的推擠過來想看清楚,有的則忙著溜出門去。 馬林爵士掰開國王的嘴巴,將一支勺子伸進咽喉深處探察。就在這時,國王的眼睛對上提利昂的目光。他有詹姆的眼睛。但詹姆從不會如此懼怕。畢竟他才十三歲呢。喬佛裡的喉頭擠出一下乾燥、粗嘎的聲音,似乎是要說話。他眼白突出,神色恐怖,提起一隻手……指向舅舅,指向……他是要請求我的原諒嗎?或者認為我能拯救他?「不不不不,」瑟曦嘶聲哭嚎,「天父啊,救救他吧,誰來救救他啊,他是我兒子,我兒子……」 提利昂不由自主地思及羅柏·史塔克。事後看來,我的婚禮還算幸運。他想看珊莎的反應,但廳內一片混亂,不見夫人蹤影。最後,他的目光落到那只被遺忘在地板的金杯上,便把它撿了起來,底部還有少許深紫色酒液。提利昂考慮了一會兒,將它倒光了。 瑪格麗·提利爾倒在祖母懷中啜泣,「勇敢些,勇敢些,」老婦人呢喃道。泰半的樂師業已逃離,只有一個笛手留在旁聽席裡奏出一曲挽歌。王座廳底部的大門邊,爆發了混戰,賓客們互相踐踏爭奪,亞當爵士的金袍軍連忙上前維持秩序。客人們不顧一切地沖向黑夜,有的哭泣,有的踉蹌,有的嘔吐,慘白的臉上寫滿恐懼。明智的選擇是趕緊離開,提利昂遲鈍地想。 當他聽到瑟曦的慘叫時,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我也該離開的。相反,他蹣跚著走過去,走向他的姐姐。 太后癱倒在一灘酒水裡,懷抱著兒子冰冷的身軀。她的裙服破爛髒汙,她的臉頰白如堊石。一隻瘦黑狗爬到她身邊,舔嗅小喬的屍體。「這孩子去了,瑟曦,」泰溫公爵把戴手套的手放在女兒肩上,手下衛士則將狗趕開,「鬆手,讓他走吧。」作母親的渾然不覺,兩名禦林鐵衛協力才把她手指掰開,於是七國之君喬佛裡·拜拉席恩一世的屍體就這樣柔軟地、毫無聲息地滑倒在王座廳的地板上。 總主教跪在死去的君主身邊,「天上的聖父啊,求你公正地裁判我們的好國王喬佛裡吧,」他拖長聲音吟詠,開始作臨終禱告。瑪格麗·提利爾哭出聲來,她母親艾勒莉夫人則安慰道,「他噎住了,親愛的,他被餡餅噎住了,不是你的錯。他噎住了,我們都瞧見的。」 「他沒有噎住,」瑟曦的音調比伊林爵士的寶劍更鋒利,「我兒子是被毒死的。」她掃視無助地環繞在周圍的白騎土,「禦林鐵衛們,履行職責。」 「夫人?」洛拉斯·提利爾爵士狐疑地詢問。 「立刻逮捕我弟弟,」她下令,「是他幹的,這侏儒和他的小妻子。他倆害了我兒子,害了你們的國王。抓住他們!抓住他們!」 第六十一章 珊莎 城市彼端,鐘聲響起。 珊莎猶在夢中。「喬佛裡死了。」她告訴大樹,不知它們能不能將自己喚醒。 其實,離開王座廳時,他還沒死,只是跪倒在地,抓向喉嚨,摳挖皮膚,掙扎呼吸。那番景象如此駭人,她不由得啜泣著轉身逃掉。坦姐伯爵夫人也逃了。「您有一顆溫柔的心,夫人,」途中她告訴珊莎,「不是每個女人都會為一位離棄自己,並把自己丟給侏儒的男人哭泣。」 溫柔的心,我有一顆溫柔的心?她只想歇斯底里地大笑一場,卻又硬生生地咽回去。鐘聲響起,緩慢而充滿哀悼,咚,咚,咚。勞勃國王去世時,他們也這樣敲。喬佛裡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他真的死了?我為什麼要哭,我為什麼不跳舞?歡樂的眼淚在哪裡? 她在前天藏衣服的地方找到東西。沒侍女幫忙,花了很久,才把裙帶解開。雖然告訴自己不用害怕,但指頭還是奇怪地不聽使喚。「陛下年紀輕輕,英俊瀟灑,卻在自己的婚宴上一命嗚呼,諸神實在太殘忍了。」坦姐伯爵夫人如此評論。 諸神是公正的,珊莎心想。羅柏也死在自己的婚宴上。她並非為喬佛裡而哭,而是為哥哥,還有瑪格麗。可憐的瑪格麗,結了兩次婚,當了兩次寡婦。珊莎把胳膊穿出袖子,拉起裙服,整個脫掉,接著將其裹成一團,塞進橡樹樹洞裡,並把裡面備好的衣服取出。穿暖和些,唐托斯爵士囑咐,選深色衣服。她沒有黑衣服,因此挑了件棕羊毛厚連衣裙,美中不足的是,前胸綴有無數水珍珠。沒關係,斗篷會把它們遮住。斗篷乃是深綠色,帶有一頂極大的兜帽。她把裙子當頭套下,裹緊斗篷,暫時沒遮臉。樹洞內還藏了鞋子,簡單耐用的款式,方頭平底。勇敢起來,諸神已然回應我的祈禱,她心想,然而身子卻越來越麻木,仿如夢遊。指頭好似成了陶瓷、成了象牙、成了鋼鐵,僵硬笨拙,怎麼也弄不好頭髮。她好想雪伊能在身邊,幫忙取下發網。 最後她終於成功,濃密的褐紅秀髮隨之垂下肩膀,披散到背上。手中發網閃爍著淡淡的光芒,銀絲十分悅目,寶石卻是黑色。亞夏的黑紫晶。仔細查看,珊莎發覺丟了一顆,絲線交接處有顆結晶不知所蹤。 她突然恐懼起來心臟砰砰狂跳,幾乎無法呼吸。我怕什麼?不過丟了顆寶石,一顆來自亞夏的黑紫晶,有什麼打緊?肯定原本就嵌得不牢,沒錯。它就那樣掉下去,落到王座廳地板上,或是院子裡,或是…… 唐托斯爵士說發網上有魔法,足以帶她回家。為此,他要她在喬佛裡的婚宴上一定將其佩戴……銀絲勒進指節,她茫然地摸索著結晶消失的空洞,想停止,卻停不下來,好比舌頭愛舔牙齒中的空洞……究竟有什麼魔法?國王已死,那個從前是她白馬王子的殘酷君主已然下了地獄。可……可如果唐托斯在發網的事上撒謊,那其餘承諾也都是假話嗎?如果他不來怎麼辦?如果河裡沒船,逃不了怎麼辦?我該怎麼做? 她聽見樹葉輕響,忙將發網擠進斗篷的口袋深處。「誰?」她喊,「是誰?」神木林中陰鬱黑暗,遠方傳來哀悼喬佛裡的鐘聲。 「是我。」他從樹下搖搖晃晃地走出來,抓著她的手臂,方才穩住身子。「親愛的瓊琪,我來了,您的佛羅理安來了,別害怕。」 珊莎掙開他的手,「你要我戴上發網,那張銀……上面有什麼東西?」 「那是紫晶,亞夏的黑紫晶,我的好小姐。」 「不對,才不是!你———你———你撒謊。」 「的確是黑紫晶啊,」他發誓,「帶有魔法的寶石。」 「它是殺人工具!」 「輕點聲,小姐,輕點聲。什麼殺人工具?別胡思亂想,陛下是被鴿子餡餅噎死的,」唐托斯得意地笑道,「噢,多美味可口的餅子。您戴的只是銀絲和寶石,就是這樣,銀絲、寶石和魔法。」 鐘鳴不絕,寒風呼嘯,好似「他」在垂死掙扎時發出的那細得嚇人的嘶聲。「你毒死了他。你毒死了他。你從我發網上摘下一顆寶石……」 「噓,您會害死我倆的。我真的什麼也沒做。來吧,快走,他們正到處搜查。您可知道?您丈夫已為這事被捕了。」 「提利昂?」她非常驚訝。 「您哪有別的丈夫呢?沒錯,就是小惡魔,國王的侏儒舅舅,太后認定是他作惡,」他抓住她的手,扯了扯,「來,我們得趕緊離開,一會兒就沒事了,別害怕。」 珊莎沒有反抗。我不想聽女人哭哭啼啼,小喬經常這樣說,現下只有他母親為他流淚了。在老奶媽的故事中,古靈精怪會製造能滿足凡人願望的魔法物品。我真的希望他死嗎?她思量,隨即想起自己已經夠大,不該再相信什麼古靈精怪。 「提利昂毒死了他?」她的侏儒丈夫痛恨他外甥,這點她一清二楚。可他真的下得了手?他知道我發網上的黑紫晶?不管怎麼說,是他給小喬倒的酒,莫非就在那時把寶石放進杯中?如果是他做的,那我一定脫不了干係。她焦慮起來。怎麼辦?我和他是夫妻……而小喬不僅殺了她父親,還以她哥哥的死來嘲弄她。一個軀體,一個心靈,一個魂魄。 「請保持安靜,親愛的,」唐托斯說,「出了神木林,一切就得格外小心。把兜帽拉起來吧。」珊莎點點頭,照辦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不時需要珊莎扶持,方能繼續前進。全城的鐘響起來,處處都在回應。她低頭行在陰影裡,跟緊唐托斯。走下一道蜿蜒樓梯時,這位前騎土竟跪地嘔吐。我可憐的佛羅理安,她一邊看他用長袖擦嘴,一邊想。選深色衣服,他囑咐她,可自己卻在褐色兜帽斗篷裡穿著老外套:下部為紅粉相間水平條紋,上部是黑底上的三隻金冠——霍拉德家族的紋章。「你幹嗎還穿自家衣服?小喬不是禁止你再作騎士裝扮嗎?他……噢……」喬佛裡的話如今已沒有效力了。 「我想再當上騎士,就這一次也好。」唐托斯搖晃著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跟我來,別說話,別多問。」 他們繼續走完樓梯,隨後穿越一個凹陷的小庭院。唐托斯爵士推開一道厚門,點燃蠟燭,領她走進荒廢的回廊。牆邊矗立著一副副空洞的鎧甲,黝黑蒙塵,從頭盔直到背部鑲著龍鱗。他們快步通過,蠟燭的光芒映照在鱗片上,扭曲著它們。仿佛千萬個龍騎士死而復生,她心想。 走下階梯,來到一扇橡木和鐵條製成的厚重門扉前。「請您堅強起來,我的瓊琪,我們快要成功了。」唐托斯舉起鐵閂,推開大門,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她穿過十二尺厚的牆壁,發覺自己來到了城堡外面,眼前就是懸崖。河流位於身下極遠處,天空在頭頂無垠展開,兩者皆為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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