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六五


  歌手的指頭拂過豎琴琴弦,王座廳內充溢甜美的音律。「在那骸骨的王座上,死神打量著被謀殺的王兄……」哈米西開始唱,歌詞講述了藍禮後悔攫取侄兒的王冠,所以拒絕死神的召喚,重回陽間,對抗自己的二哥,以保衛王國。

  就為這檔子荒唐劇,「銀舌」西蒙被做成了褐湯,提利昂饒有興味地想。唱到最後,當歌手說起勇敢的藍禮大人英魂不散,千里走單騎前往高庭,去看他的真愛最後一眼時,瑪格麗王后已感動得淚眼汪汪。「藍禮·拜拉席恩這輩子從未為任何事後悔過,」小惡魔告訴珊莎,「但若我是裁判,會把鍍金銀弦豎琴判給哈米西。」

  「琴手」還為大家表演了一些熟悉的歌曲。毫無疑問,《金玫瑰》是讚美提利爾家;《卡斯特梅的雨季》是奉承他父親;《處女、聖母與老保姆》是取悅總主教;而《我心愛的妻子》則點燃了少男少女胸中的羅曼蒂克之火。提利昂半心半意地傾聽,一邊吃了甜玉米屑,混合切碎的棗子、蘋果和橙子烤的燕麥麵包以及野豬肋骨肉。

  接下來,菜上得越來越快,表演也愈加繁多,他則不停索要麥酒與葡萄酒。哈米西走後,一隻矮個老熊在笛子和鼓聲的指揮下笨拙地翩翩起舞,同時賓客們享用碎杏仁包裹著煮的鱒魚。月童踩著高蹺,在席間追逐提利爾大人滑稽的胖弄臣黃油餅,領主夫人們品嘗烤蒼鷺和洋蔥奶酪派。一個潘托斯雜技團或翻著筋斗,或倒立著走出來,一會兒單腳踩在盤子上保持平衡,一會兒又共同組成大金字塔。伴隨這次表演的是用味道強烈的東方香料煮的螃蟹,杏仁奶中加胡蘿蔔、葡萄乾和洋蔥燉的大塊羊排,還有新烤的魚餅,熱得燙手。

  緊接著傳令官們召喚下一位歌手,泰洛西人科裡羅·昆廷提斯,他有朱紅的鬍子,口音正如西蒙所說那般可笑。科裡羅首先表演《血龍狂舞》——這首歌通常由男女對唱。提利昂邊聽,邊吃了兩份蜂蜜鵪鶉,灌下若干葡萄酒。科裡羅接下來唱的那首民謠,關於兩位戀人在末日浩劫降臨的瓦雷利亞生離死別的故事本來十分生動,可惜用的是高等瓦雷利亞語,在場貴族多半聽不懂,好在《酒館女郎貝莎》以淫詞蕩曲贏回了人心。未拔羽毛的孔雀端了上來,它是整個兒烘烤的,肚裡填滿棗子。科裡羅召來一名鼓手,在泰溫公爵面前深深鞠躬後,唱起《卡斯特梅的雨季》。

  天哪,假如非得聽七個版本的「雨季」,我還真想去跳蚤窩,向那鍋褐湯道歉了。提利昂轉向夫人,「你喜歡哪個?」

  珊莎眨眨眼,「大人?」

  「歌手,你喜歡哪個歌手?」

  「我……我很抱歉,根本沒聽呢。」

  她也沒吃東西。「珊莎,你不舒服嗎?」他不假思索地問,話一出口才覺得愚蠢她的親人全被殺死,而本人被迫嫁給我來參加這樣一出鬧劇,我還問她舒不舒服。

  「我沒事,大人。」她扭過頭去,假裝觀賞月童以棗子投擲唐托斯爵士。

  四位火術士大師召喚出四隻烈火猛獸,彼此以火爪互相攻擊,僕人則端上一碗碗清淡食物,包括牛肉湯和沸酒加蜂蜜、白杏仁燉的大塊雞肉。接著若干風笛手、寵物狗和吞劍藝人入廳分散表演。搭配的菜肴則是黃油豌豆,搗碎的堅果和以藏紅花加桃子煮的天鵝肉。「不要天鵝肉」,提利昂嘀咕,想起在決戰之前與姐姐共進的晚餐。某位雜耍藝人同時輪轉三把長劍和三把斧頭,血腸串在烤叉上滋滋響著放到桌上。提利昂認為上餐的順序很講究得體,雖然他並不愛吃這道菜。

  傳令官們又吹響喇叭。「為鍍金豎琴的競賽」,其中一人高聲宣佈,「庫伊家族的葛勒昂上場了。」

  葛勒昂是個胸圍寬闊的大胖子,黑鬍鬚,禿了頂,洪亮的聲音教廳內每個角落都能聽見。他帶來六名樂師,「尊敬的大人們,美麗的女土們,今晚,我只給您們帶來一首歌,」他朗聲道,「《黑水河之歌》,唱的是王國得救的故事。」鼓手們打出緩慢而陰鬱的節律。

  「暗之君主在高塔上沉思,」葛勒昂開始唱,「他的城堡如永夜般漆黑。」

  「漆黑的頭髮,漆黑的靈魂,」樂師們齊聲詠頌,一支長笛加入演奏。

  「他以嫉妒和殺戮為餐,酒杯中盛滿恨意,」葛勒昂唱道,「我的哥哥統治過七大王國,他告訴潑辣的妻子,『我要用利劍結果他的子嗣,將一切占為已有』。」

  「一位勇敢的王子,頭髮是黃金的色彩,」樂師們再度詠頌,木豎琴與提琴也加入進來。

  「若我再當上首相,頭一件事就是吊死所有歌手。」提利昂不由自主地大聲喝道。

  身邊的萊昂妮夫人輕聲淺笑,而加蘭爵土靠過來,「請寬心,大人,公道自在人心,歌頌與否,事蹟都不會被抹殺。」

  「暗之君主招集軍團,他們如群鴉聽候他的呼喚,渴望鮮血,登上戰船……」

  「……來砍可憐的提利昂的鼻子。」他替對方唱完。

  萊昂妮夫人咯咯笑道,「或許該由您表演才對,大人,您填的詞半點不遜于這葛勒昂呢。」

  「不是這麼回事,夫人,」加蘭爵士解釋,「我們的蘭尼斯特大人生來是該幹出番大事業,而不是填什麼小詞的人。若非他的鐵索和野火.敵人早過了河;而若非他派出原住民,殺掉史坦尼斯大人絕大部分的斥候,我軍也不可能收到奇襲的效果。」

  聽罷此言,提利昂竟油然生出荒謬的感激,也稍稍不那麼關心葛勒昂無休無止地頌揚小國王的勇敢和他母親黃金太后的堅定了。

  「她根本不是那樣子的。」珊莎突然脫口而出。

  「永遠不要相信歌謠裡說的任何故事,夫人。」提利昂叫僕人再把酒杯斟滿。

  夜色已籠罩在高窗外,葛勒昂唱得愈發起勁。他說他的歌共有七十七段,在提利昂耳中聽來簡直有一千段之多。這混蛋打算給每位賓客各唱一段嗎?最後幾十段詞他是喝酒喝過去的,一邊克制住想用蘑菇塞耳朵的衝動。當歌手鞠躬離開時,許多賓客已喝得大醉,開始尋起樂子來。盛夏群島的舞者身穿明亮的羽衣袍子和煙須狀絲綢雀躍著來到大廳,派席爾國師卻已伏案呼呼大睡。上熟透的藍乳酪填麇鹿這道菜時,羅宛伯爵麾下某騎士刺了一位多恩人,金袍子趕緊上前將兩人拖走,前者扔進黑牢,後者帶去找巴拉拔學士診治。

  提利昂漫不經心地叉起一塊加了肉桂、丁香、糖和杏仁奶做調料的醃豬肉,只見喬佛裡國王突然搖搖晃晃地起身。「該我的王家騎士上場噦!」他雙手一拍,嗓音裡帶著深深的酒意。

  外甥喝得比我還醉,提利昂目睹金袍衛土打開長廳盡頭的大門,心裡想。從他坐的地方,只能看見那對並肩而入的騎土所舉斑紋長槍的頂端,隨著兩人踏過中央走道,走向國王,歡鬧的波浪在賓客中間擴散開來。此二人騎的馬特別矮嗎?他猜測……直到對方進入眼簾。

  所謂的「王家騎士」原來是兩名侏儒,其中一人騎在一隻長腿大嘴的灰狗上,另一人騎一隻斑點大母豬。隨著動物行動,侏儒騎士身上的彩繪木盔甲劈砰亂響。兩人皆雄赳赳氣昂昂地挺起長槍,提著比他們本身還大的盾牌,不時搖晃叫囂,顯得格外滑稽。一名騎士全身金色,盾牌上繪有黑色雄鹿;另一名騎士灰白相間,裝飾冰原狼紋章。馬鎧也是類似裝扮。提利昂望向高臺上一張張嘻笑的臉龐:喬佛裡已樂得臉色紅彤彤、喘不過氣來;托曼在椅子上跳上跳下,叫個不停;瑟曦優雅地吃吃發笑;即便泰溫公爵也顯得頗感興趣。高臺上就坐眾人中,唯有珊莎·史塔克毫無表情。他本該為此而愛她的,但事實上,史塔克女孩之前就已神遊太虛,連侏儒騎士走到身邊也渾若不覺。

  不怪這兩名侏儒,提利昂得出結論,等表演完畢,我會問候他們幾句,打賞一大包銀幣,然後找出設計這小小玩笑的傢伙。蘭尼斯特有債必還。

  侏儒們在高臺下停步,向國王致意時,狼騎士忙亂中掉了盾牌。他彎腰去撿,而鹿騎士同時握不住長槍,結果武器「砰」地一下砸到狼騎士背上,把他打下豬來。接著兩人便亂了套,東西在地板上糾纏一團。等他們重新站起來,又一同跑去騎狗,隨之而來的是另一陣叫嚷爭奪和推擠。最後,兩名侏儒終於重新上鞍,卻互相交換了坐騎,拿錯了盾牌,還坐反了方向。

  又作了一番可笑的整理後,兩人終於騎到大廳走道相對的兩面,準備比武。領主和貴婦們有的哄笑,有的傻樂。侏儒們「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猛然相撞,狼騎士的長槍正中鹿騎士的頭盔,將對方的腦袋挑飛出去。頭顱濺灑鮮血,在空中旋轉,最後落到蓋爾斯伯爵膝上。無頭的侏儒在席間奔跑,雙手拼命揮舞。狗兒狂吠,女人尖叫,月童極為驚險地踩著高蹺避開現場,結果蓋爾斯伯爵卻從打爛的頭盔裡掏出一個粉碎的西瓜。當看到鹿騎士的頭從盔甲裡伸出來時,一陣笑鬧的風暴席捲大廳。侏儒們等大家笑聲漸息,才又彼此繞圈,辱駡各種情色髒話,準備第二輪比武。這時,灰狗突然拋下騎士,騎到母豬身上。大母豬可憐地尖叫抗議,婚宴賓客們樂得合不攏嘴,尤其看到鹿騎士趁機壓住狼騎士,解開木制馬褲,用那話兒努力幹對方下體,大家的肚子都快笑爆炸了。

  「我投降,我投降,」被壓在下面的侏儒尖叫,「好爵士,把您的『寶劍』放下吧!」

  「我會的,我會的,只要你別蠕動『劍鞘』!」騎在上面的侏儒回答,歡樂於此刻達到頂點。

  喬佛裡笑得兩個鼻孔裡噴出酒來,他喘著粗氣,站起身子,差點撞翻那七面巨杯。「冠軍,」他叫道,「我們有了一位冠軍了。」聽見國王發話,大廳沉默下來。侏儒們也規規矩矩地站好,無疑在等待著誇獎賞賜。「可是,這並非真正的冠軍,」小喬續道,「真正的冠軍得擊敗所有挑戰者!」國王爬上桌子。「還有哪位要向我們的小冠軍挑戰呢?」帶著愉快的笑容,他轉向提利昂,「舅舅!為了王國的榮譽,你可以出戰嗎?我說,騎上那只豬吧!」

  笑聲如海浪般打來。提利昂不記得如何起立,如何爬上椅子,反正他發現自己已站到桌子上,面前是一片搖曳的模糊笑臉。他用扭曲的面容扮出也許是七大王國有史以來最為醜陋、最為諷刺的微笑。「陛下,」他喊回去,「我騎豬……你騎狗!」

  小喬困惑地皺緊眉頭,「我?我又不是侏儒,幹嗎上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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