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五一


  應該先發制人的,他心想,若有五十名裝備良馬的遊騎兵,就能半路將敵人沖散。然而別說五十名遊騎兵,就連馬也湊不到半數。守衛們還沒返回,根本無從知道他們到底在哪兒,甚至不清楚諾伊派去的騎手有沒有找到人。

  而今只有我們是長城的守衛,瓊恩告訴自己,瞧瞧我們吧。正如唐納·諾伊警告的那樣,波文·馬爾錫留下的弟兄都是老弱病殘,以及仍在受訓的男孩。他看見他們中有些人正奮力將木桶推上樓梯,另一些在路障邊把守:矮胖的「老木桶」,動作一如既往的緩慢;「省靴」使勁拖著木頭假腿一跳一跳地往前走;「半瘋伊希」認為自己是傻瓜佛羅裡安重生;還有多恩人迪利、玫瑰林的紅埃林、小亨利(五十好幾歲)、老亨利(七十好幾歲)、「毛人」哈爾及女泉鎮的麻子佩特等等。其中幾個看到瓊恩從國王塔上望下來,便朝他揮手,可多數人扭過頭去。他們仍認為我是變色龍。這是一杯苦酒,但瓊恩怪不得他們。畢竟,他是個私生子,大家都認為私生子的血脈出自欲望與欺騙,天生便是反復無常,背信棄義,而他在黑城堡樹立的敵人跟結交的朋友一樣多……譬如雷斯特就是其中之一。瓊恩曾威脅除非他放過山姆威爾·塔利,否則便要讓白靈撕開他的喉嚨,這事對方沒有忘記。此刻他正將幹樹葉耙到樓梯底下,分成一大堆一大堆,但時不時停下片刻,惡狠狠地瞪瓊恩一眼。

  「不對,」唐納·諾伊在樓梯下沖三個鼴鼠村民喊,「瀝青送去起重機,油料放到上部樓梯,弩箭送往第四、第五和第六層平臺,長矛送往第一、第二層。豬油堆在樓梯下面,對,那兒,木板後面。肉桶運去路障。快點,你們這幫長麻子的農民,『快,快!』,

  他有領主的嗓門,瓊恩心想。父親常說,指揮官的肺跟他揮劍的手一樣重要。「如果發號施令時別人聽不到,任你三頭六臂也沒用。」艾德公爵教誨兒子們,因此他過去常和羅柏爬到臨冬城的塔樓上,隔著庭院互相呼喊。但他倆的聲音加起來尚遠不如唐納·諾伊。鼴鼠村民們很懼怕他,也難怪,因為武器師傅總威脅要擰下他們的腦袋。

  四分之三的村民相信瓊恩的警告,來到黑城堡避難。諾伊宣佈,只要有力氣拿起長矛或者揮動斧子的人,都得幫助防禦路障,否則就他媽的滾回家去自己對付瑟恩人。他傾盡庫存,將精良的兵器交到他們手中:雙刃大斧、鋒利匕首、長劍、釘頭錘、尖刺流星錘、鑲釘皮衣和鎖甲、擴脛甲保護腿部、擴喉撐住腦袋,裝備妥當後,他們中有些人甚至看起來有幾分戰士的模樣。假設你在昏暗光線下匆匆一瞥的話。

  諾伊也讓婦女和兒童參加工作。太過年輕尚不能戰鬥的人負責提水和照料火堆,鼴鼠村的接生婆協助克萊達斯和伊蒙學士處理傷員,「三指」哈布一下子有了這許多幫忙照看火爐、攪拌鍋子和切洋蔥的助手,都不知該拿他們怎麼辦了。有兩個妓女甚至提出要參戰,而使用十字弓的技巧竟然確實不錯,因而被安排在樓梯上四十尺高處。

  「好冷。」紗丁臉頰通紅,雙手藏在斗篷裡,夾在腋窩下。

  瓊恩讓自己微笑,「霜雪之牙更冷呢,畢竟深秋了嘛。」

  「我希望自己永遠不要見到霜雪之牙。你知道嗎?我認識一個舊鎮女孩,她喜歡在紅酒裡面加冰。我想那是最適合冰的地方。紅酒裡面。」紗丁皺眉望向南方,「你覺得稻草哨兵把他們嚇跑了嗎,大人?」

  「但願是吧。」這是有可能的,瓊恩猜測……但更有可能野人們僅僅是在鼴鼠村裡多逗留了一會兒,燒殺姦淫。或許斯迪在等待夜幕降臨,以便在黑暗的掩護下進軍。

  正午過後,國王大道上仍舊沒有瑟恩人的蹤影。瓊恩聽見塔內傳來腳步聲,呆子歐文突然從地板門下走出,爬樓梯爬得臉上紅彤彤的。他一條胳膊下夾著一籃小圓麵包,另一條胳膊底下是一籃奶酪,手裡還搖搖晃晃地提著一袋洋蔥。「哈布說你們耽擱久了,得吃東西。」

  也許這就是最後一餐。「替我們謝謝他,歐文。」

  迪克·佛拉德聾得像岩石,但鼻子好使。圓麵包剛出爐,還帶著溫熱,他伸手從籃子裡掏出一個,並找到一罐黃油,用匕首抹了些。「夾的葡萄乾,」他愉快地宣佈,「還有果仁。」他說話含含糊糊,好在習慣之後就容易聽明白。

  「你把我那份也吃了吧,」紗丁道,「我不餓。」

  「吃下去,」瓊恩告訴他,「不知何時才有下一頓。」他自己拿了兩個圓麵包。果仁是松子,此外有葡萄乾和一點幹蘋果。

  「野人今天會來嗎,雪諾大人?」歐文問。

  「如果他們來了,你會知道的,」瓊恩說,「注意聽號角聲。」

  「兩聲。兩聲代表野人逼近。」歐文長得很高,淺黃頭髮,性情溫和,是個不知疲倦的工人,做起木工來靈巧得令人吃驚,守夜人軍團中投石機之類的東西就由他負責保養維護。但他會很高興地告訴你,他母親在他還是個嬰兒時,不小心摔了他的腦袋,因此一半的智力從耳朵孔漏了出去。

  「你記得該上哪兒去嗎?」瓊恩問他。

  「記得,我要去樓梯,唐納·諾伊說的。到第三層平臺上,如果野人越過路障,就用十字弓往下射他們。第三層,一,二,三。」他的腦袋上下直晃。「野人進攻的話,國王會來幫我們,對不對?勞勃,他可是個了不起的戰士。國王一定會來的,伊蒙師傅派了鳥兒去找他。」

  告訴他勞勃·拜拉席恩死了也沒用,反正他會像前幾次一樣忘掉。「伊蒙師傅派了一隻鳥去他那兒。」瓊恩贊同。這似乎讓歐文很高興。

  實際上,伊蒙學士派出許多烏鴉……不只給一個國王,而是四個。野人兵臨城下,信中如是寫道,國境垂危。請傾盡全力幫助守夜人防禦黑城堡。他還向舊鎮和學城那麼遠的地方送信,向全國五十多位大諸侯送信。他們對北方領主寄予的希望最大,因此每人送了兩隻鳥。黑色的鳥兒,帶著懇求之辭前往安柏家與波頓家,前往賽文城、托倫方城、卡霍城、深林堡、熊島、古城、寡婦望、白港、荒塚屯和溪流地,甚至去找偏遠山區的裡德爾家、伯萊利家、諾瑞家、哈克萊家和渥爾家求助。野人兵臨城下,北境垂危。請攜全部軍力星夜前來增援。

  然而烏鴉有翅膀,領主和國王們卻沒有。即便有誰願意提供援助,今天也到不了了。

  時間由早晨到了中午,中午又到了下午,鼴鼠村的煙霧被風吹走,南方的天空回復乾淨。沒有雲,瓊恩心想,這很好。雨雪會干擾視線。

  克萊達斯和伊蒙學士乘鐵籠上到長城頂端安全之處,鼴鼠村的大部分婦女也上去了。黑衣人們在塔樓頂上不安地踱步,隔著院子彼此叫喊。賽勒達修士帶領守衛路障的人們作祈禱,懇求戰士賜予力量。聾子迪克·佛拉德蜷起身子,在自己斗篷底下睡覺。紗丁沿城垛繞了一圈又一圈,也許走了上百里路。冰牆流淚,太陽爬下冷酷的藍天。接近傍晚時分,呆子歐文又帶著一條黑麵包、一桶哈布最好的羊肉和麥酒與洋蔥燉的濃湯回來。迪克頓時醒轉。他們把東西吃個精光,還用麵包塊擦乾桶底。這時,太陽已低垂於西,城內處處是黑乎乎的影子。「點火,」瓊恩告訴紗丁,「把鍋子灌滿油。」

  他自己走下樓梯去插門閂,試圖活動僵硬的腿。這是個錯誤,瓊恩很快便明白,但仍抓著拐杖堅持到底。國王塔的門是鑲鐵釘的橡木,也許可以延滯瑟恩人,但若對方真想闖入,卻無法阻擋。瓊恩將門閂插進槽裡,然後去了趟廁所——這很可能是最後的機會——方才一瘸一拐地回到屋頂,臉龐因痛苦而扭曲。

  西方的天空變成血色的淤青,頭頂卻依然是鈷藍,並漸漸轉深,化為紫色,然後星星出來了。瓊恩坐在兩個城垛間,陪伴他的只有一個稻草人,駿馬座於群星間飛奔上升,或者該叫它長角王座?瓊恩疑惑地想,不知白靈在哪裡,耶哥蕊特在哪裡……噢,太瘋狂了。

  他們當然會選擇夜間。就像盜賊,瓊恩心想,就像殺手。

  號角吹響,紗丁尿濕了褲子,但瓊恩假裝沒注意。「去把迪克搖醒,」他告訴舊鎮的男孩,「否則打仗時他一定從頭睡到尾。」

  「我害怕。」紗丁的臉蒼白得像死人。

  「他們也怕。」瓊恩把拐杖靠在城垛上,端起長弓,將沉重光滑的多恩紫杉木拗彎,並在凹槽裡掛上一根弓弦。「除非確定目標,否則別浪費箭支,」紗丁叫醒迪克回來之後,瓊恩道,「我們這兒補給充足,但充足不意味著無窮無盡。記住,補充彈藥時躲到城垛後面去弄,別躲在稻草人背後,它們是草做的,箭會穿過去。」他沒費神告誡迪克·佛拉德任何東西。只要光線足夠,迪克便能讀唇,對你的意思瞭解得很清楚。剛才的話,他已全明白了。

  於是他們三人在圓形塔樓的三方分別站好位置。

  瓊恩從腰帶上掛的箭袋裡抽出一支箭。黑色的箭杆,灰色的羽毛。當他把箭搭到弦上時,想起某次狩獵後,席恩·葛雷喬伊說的話。「儘管野豬有獠牙,黑熊有爪子,」他掛著一貫的笑容宣稱,「卻沒有灰鵝的羽毛一半致命。」

  瓊恩的狩獵技巧從來不及席恩的一半,但對長弓並不陌生。有些黑影在兵器庫附近穿行,由於貼緊石牆,看不真切,所以還沒到射擊時機。他聽見遠處的喊叫,守衛塔上的弓手正向地面放箭。那地方太遠,不屬￿瓊恩的防禦區域。但隨後三個影子從舊馬房竄出來五十碼,他走到城垛邊,舉起長弓,拉緊了弦。敵人在奔跑,因此他瞄準前方,等待,等待……

  羽箭「嘶」的一聲輕響離弦而出。片刻之後,一聲悶哼,院裡奔跑的黑影只剩兩個。他們跑得更快了,而瓊恩從箭袋裡抽出第二支箭。這次射得太急,沒有命中。等他再次搭箭,野人們已經不見。他搜尋另外的目標,發現四個敵人正在燒焦的司令塔附近奔跑。月光反射在長矛和斧子上,映出圓皮盾上可怕的圖案:骷髏與骨頭、毒蛇、熊爪、惡魔扭曲的臉。這是自由民,他知道,瑟恩人持黑色熟皮盾,有青銅的鑲邊和突起,但盾上樸素,未加裝飾。這些是掠襲者們比較輕便的柳木盾。

  瓊恩將鵝羽拉至耳邊,瞄準,射出,然後再次搭箭,拉弓,放。第一箭射入熊爪盾,第二箭則射入咽喉,野人尖叫著倒下。他聽見左邊聾子迪克的十字弓傳來低沉的彈弦聲,片刻之後,紗丁的十字弓也響了。「我射中一個!」男孩刺耳地嘶喊,「我射中一個人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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