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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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射另一個。」瓊恩回應。 現在不必搜尋目標,只需挑選犧牲品。他放倒一個正搭箭上弦的野人弓手,接著又射向一位正開砸哈丁塔大門的斧兵。這回射偏了,但箭插在橡木上顫抖,使野人躊躇不定。等對方回頭跑開,他才認出那是大癤子。電光火石間,老穆利從燧石兵營頂上放出一箭,正中他大腿,他鮮血淋漓地爬走。他該不會繼續抱怨癤子了,瓊恩心想。 箭袋空了之後,他又去取了一個,然後移到另一垛口,跟聾子迪克·佛拉德並肩作戰。瓊恩每射三箭,聾子迪克才放一支弩,這是長弓的優勢。一般而論,十字弓穿透力更強,但發射慢,裝填也麻煩。他聽見野人們互相喊話,西方某處,一支戰號吹響。整個世界到處是月光和影子,時間在無窮無盡、反反復複的搭箭、拉弓、放之中流逝。一支野人的箭射穿他旁邊稻草哨兵的咽喉,但瓊恩·雪諾幾乎沒注意。讓我幹淨利落地一箭射死瑟恩的馬格拿,他向父親的神祈禱。至少馬格拿是他可以憎恨的敵人。讓我射死斯迪。 手指變得僵硬,大拇指開始流血,但他仍然搭箭、拉弓、放。一團火光引起他的注意,扭頭看去,只見大廳門口著了火。不一會兒,整個巨型木造大廳都燃燒起來。他知道「三指」哈布跟鼴鼠村的助手們都安全地呆在長城上,但仍覺得肚子上挨了一拳。「瓊恩,」聾子迪克用那含混的聲音喊,「兵器庫。」敵人上了房頂,其中一個拿著火炬。迪克跳上城垛,以便射得更准。他把十字弓舉到肩頭,「嘭」地一聲朝拿火炬的野人射去。射偏了。 他下方的弓箭手卻沒有。 佛拉德一聲沒吭,便腦袋朝下從胸牆邊栽落。到下面的院子足有百尺之高。瓊恩聽到一聲沉悶的撞擊,便躲到一個稻草哨兵身旁窺探,試圖看清箭是打哪兒來的。聾子迪克的屍體旁不到十尺的地方,他瞥到一面皮革盾牌、一件破破爛爛的斗篷和一叢濃密的紅發。火吻而生,他心想,幸運的象徵。他引弓瞄準,手指卻不願鬆開,接著她便跟出現時一樣突然地消失了。他詛咒著扭身,轉而朝兵器庫頂上的敵人射出一箭,但也沒射中。 此時東邊的馬廄也著了火,黑煙和幹草灰從牲畜欄裡瀉出。當房頂倒塌時,一束火焰呼嘯著竄出,聲音如此之響,甚至蓋過瑟恩人的戰號。他們五十人排成緊密隊形,沿國王大道踏步走來,盾牌高舉過頭。其他人則通過菜園蜂擁前進,穿過院子的石板地,繞過乾涸的古井。其中三人砍開鴉巢底下木造堡壘的門,那是伊蒙學士的居所,而沉默塔頂正展開一場殊死搏鬥,長劍對抗青銅戰斧。這些都不是關鍵。好戲在後頭,他心想。 瓊恩一瘸一拐地走到紗丁身邊,抓住他的肩膀。「跟我來!」他叫喊。於是他們一起轉移到北面胸牆,從這個方向,國王塔俯瞰城門和唐納·諾伊用圓木、木桶和袋袋穀物堆起來的臨時城牆。瑟恩人已在他們之前趕到。 他們戴著半盔,長長的皮革衫上縫有青銅薄片,許多人揮舞青銅斧,有些是石斧,還有些人拿短矛,就著馬廄的火光,樹葉狀的槍尖閃爍紅芒。他們一邊用古語尖聲呼叫,一邊攻擊路障,用矛刺戳,用青銅斧揮砍,穀物和鮮血一起瘋狂流瀉,唐納·諾伊佈置在樓梯上的弓手們朝他們如雨般射出弩矢與箭支。 「我們幹什麼?」紗丁喊。 「殺!」瓊恩邊吼回去,邊拿起又一支黑箭。 對弓箭手而言,沒有比這更容易的目標。瑟恩人攻擊新月形的路障,背對著國王塔,他們爬上袋子和木桶,沖向黑衣人。這回瓊恩和紗丁碰巧挑中同一個目標,此人剛登上路障頂,就有一支箭從脖子上戳出,另一支弩釘在肩胛骨之間,轉瞬間,又一把長劍刺中他的腹部,他倒在身後的同伴身上。瓊恩把手伸向箭袋,發覺它又空了。紗丁正重新裝填,他留下男孩,去補充彈藥,剛跨出幾步,面前三尺遠處的地板門便猛地掀開。真該死!我甚至沒聽見撞門聲。 沒時間思考、計劃或呼救。瓊恩扔下長弓,伸手越過肩頭,探到背後,長爪出鞘,迅速埋進第一個探出來的腦袋裡。青銅不敵瓦雷利亞鋼,這記一下子劈開瑟恩人的頭盔,深深嵌入骨頭中,對方原路翻滾下去。瓊恩從喊聲中知道,後面還有更多人。他往後退開,呼叫紗丁。下一個爬出來的人臉頰中了一支飛矢,也隨即消失。「油。」瓊恩道,紗丁點點頭。他們掀開火堆上的厚棉墊子,合力提起那口沉重的鍋——裡面全是沸油——經由洞口倒到下面的瑟恩人身上。這是他一輩子聽過最可怕的慘叫,紗丁看起來似乎要吐了。瓊恩一腳踢上地板門,並用沉甸甸的鐵鍋壓住,然後使勁搖晃長著漂亮臉蛋的男孩。「待會兒再吐,」瓊恩喊,「過來看。」 他們離開城垛才一小會兒,下面的情況卻全變了。十來個黑衣弟兄及一些鼴鼠村民仍站在桶子和木頭頂上據守,但周圍爬滿了野人,將他們逼退。瓊恩看到一支矛刺穿雷斯特肚腹,力量如此之大,甚至把他挑到空中。小亨利死了,老亨利被敵人包圍,也命不久矣。他看到伊希旋轉劈砍,像瘋子一樣哈哈大笑,從一個桶跳到另一個桶,斗篷飛揚,然後一把青銅斧砍中他膝蓋下面,笑聲化為淒厲的慘叫。 「他們要崩潰了。」紗丁說。 「不,」瓊恩道;「他們已經崩潰了。」 一切發生得非常之快。一個「鼴鼠」逃走,然後是另一個,接著所有村民突然之間全部扔下武器,放棄了路障。黑衣人數量太少,無法單獨支撐。瓊恩看到弟兄們試圖排成一線,有秩序地後撤,但瑟恩人持著矛斧猛撲而上,然後他們也逃了。多恩人迪利腳下一滑跌倒在地,野人的矛頓時刺入他的肩胛骨。「木桶」動作緩慢,氣喘吁吁,差點要到達最下面的樓梯時,一個瑟恩人抓住他斗篷,將其拉回來……但還來不及下斧,就被一支弩箭射倒。「我射中他了。」紗丁歡呼,「木桶」跌跌撞撞跑向樓梯,手腳並用地朝上爬去。 城門失守。唐納·諾伊已將它關上,用鐵鍊牢牢鎖住,以備萬一。此刻鐵欄杆反射紅色的火光,後面是冰冷黑暗的通道。沒人留下來守衛,唯一的安全之地在長城頂七百尺高處,蜿蜒曲折的木樓梯上方。 「你信什麼神?」瓊恩問紗丁。 「七神。」舊鎮的男孩道。 「那就祈禱吧,」瓊恩告訴他,「你向新神祈禱,我向舊神祈禱。」轉折點就要到了。 由於剛才地板門附近的混亂,瓊恩忘了補充箭袋。現在,他瘸著腿穿過屋頂去取箭,同時也揀起長弓。鍋子還在門上,紋絲未動,這裡似乎暫時相當安全。好戲在後頭,而我將在包廂裡觀看,他一邊想一邊蹣跚著走回來。紗丁正朝樓梯上的野人發射,然後蹲在城垛後面裝填。他很漂亮,也很敏捷。 真正的戰鬥在樓梯上展開。諾伊在最底部兩個平臺上佈置了長矛兵,但村民們不顧一切的奔逃嚇倒了他們,於是也加入了逃跑行列,朝第三層平臺退去,瑟恩人則殺死所有掉隊者。更高處平臺上的箭手和十字弓兵努力讓箭支越過同伴們的頭頂。瓊恩搭箭,拉弓,然後射出。一個野人應聲滾下樓梯,他感到很高興。火的熱量讓冰牆表面開始流水,焰苗映照,跳躍閃爍。樓梯在逃命的人群踩踏下瘋狂顫抖。 瓊恩再次搭箭、拉弓、放,但現在射擊的只剩他和紗丁,踏上樓梯的瑟恩人卻足足有六七十,一路狂奔,一路殺戮,沉醉在勝利之中。第四層平臺上,三名黑衣弟兄手執長劍,並肩而立,戰鬥再度展開,但只持續了一小會兒,因為他們只有三個。野人的潮水很快淹沒過去,弟兄們的熱血沿著樓梯流淌滴落。「臨陣脫逃者其實最容易遭到攻擊,」艾德公爵曾教誨瓊恩,「好比受傷的動物,激起對方殺戮的欲望。」第五層平臺上的弓箭手沒等戰鬥延伸到那兒就逃了。一場潰敗,一場徹底的潰敗。 「把火炬拿來,」瓊恩吩咐紗丁。四支火炬放在火堆邊,頭上包著蘸了油的破布,此外還有一打火箭。舊鎮的男孩將一支火炬伸進火裡,直到它明亮地燃燒,然後將其餘沒點燃的夾在胳膊下。他又露出驚恐的表情,很正常,瓊恩心裡也一樣。 這時,他看到了斯迪。馬格拿爬上路障,經過割裂的袋子、砸碎的木桶,踩踏著朋友和敵人們的屍首,青銅鱗甲於火光下閃著陰鬱的色澤。斯迪摘下頭盔,視察勝利的景象。這沒耳朵的禿頭雜種在微笑,看到城門,又舉起手中帶有裝飾著華麗的青銅槍頭的魚梁木長矛指點,一邊用古語對周圍五六個瑟恩人大叫大嚷。太晚了,瓊恩心想,你早該叫你的人撤過路障,也許還能挽救一些。 頭頂上方,戰號猛然吹響,綿長而低沉。這不是從長城上傳來的,而是從兩百多尺高處的第九層平臺,唐納·諾伊在那兒指揮。 瓊恩沉著地將一支火箭搭上弓弦,讓紗丁用火炬點燃,然後走向城垛,引弓,瞄準,發射。箭支拖著一束火尾飛速向下,釘入目標之中,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響。 目標不是斯迪,而是樓梯。確切地說,是唐納·諾伊堆積在樓梯底下的木桶和口袋,幾乎堆到第一層平臺的高度,桶內裝滿豬油和燈油,口袋裡是樹葉和蘸油的布,此外還有劈開的圓木、樹皮與木屑。「繼續,」瓊恩催促,「繼續」,「繼續」。其他長弓手也紛紛開火,從每一座射程之內的塔樓頂端,都有箭射往高處,劃出弧線,墜落在長城跟前。瓊恩用完火箭後,便讓紗丁點燃火炬,直接從垛口扔出去。 樓梯上方又燃起一團火焰。老舊的木板像海綿般吸足了油,唐納·諾伊將第九到第七層平臺之間統統浸滿。瓊恩只盼諾伊扔出火炬時,自己人已跌跌撞撞地登上安全地帶。黑衣弟兄們至少還知道計劃,但村民都不瞭解。 剩下的工作交給風與火,瓊恩只需觀看。由於上下都是火焰,野人們無處可去。繼續向上的死了,往下奔跑的也死了,留在原地的仍難逃厄運。許多人被焚燒前從樓梯上跳下,摔個粉身碎骨。最後二十幾個瑟恩人在火焰中間擠作一團,冰牆就在這時因熱量而崩塌,下面三分之一的樓梯連同好幾噸重的冰一起全部脫落,其勢猶如雪崩。這是瓊恩·雪諾最後一次見到斯迪,瑟恩的馬格拿。長城會保護自己,他心想。 瓊恩要紗丁扶他下去,去院子裡面。傷腿疼得厲害,即使有拐杖,也幾乎無法行走。「拿著火炬,」他告訴舊鎮的男孩,「我要找個人。」樓梯上陣亡的絕大多數是瑟恩人,肯定有些自由民逃脫。曼斯的人,不是馬格拿的部下,她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經過那些試圖沖上地板門的敵人,現在已統統成為死屍。瓊恩在黑暗中遊蕩,一條胳膊夾著拐杖,另一條胳膊摟著一個男孩的肩膀,那男孩曾是舊鎮的男妓。 此刻,馬廄和大廳已被燒成冒煙的灰燼,火焰仍沿著長城熊熊燃燒,一個臺階接著一個臺階,一個平臺接著一個平臺。他們不時會聽到一陣吱嘎,隨後是嘩啦啦的崩裂聲,又一大塊冰從牆面脫落。空氣中充滿灰燼與冰晶。 他發現科特死了,「石拇指」快死了,還有一些從來沒有真正瞭解的瑟恩人死去或者垂死。他找到「大癤子」,由於大量失血,他非常虛弱,但仍活著。 他發現耶哥蕊特仰面躺在司令塔底一片陳雪之上,雙乳之間中了一箭。冰晶撒在她臉龐,月光照耀下,仿佛戴了個閃閃發光的銀色面具。 箭是黑色,瓊恩發現,但帶著白色的鴨毛。不是我的,他告訴自己,不是我的箭。但一切都沒有分別了。 他跪倒在她身旁的雪地裡,她的眼睛緩緩睜開。「瓊恩·雪諾,」她氣若遊絲地說,似乎肺部受了傷。「這兒是不是真正的城堡?不僅僅是一座塔樓?」 「是的。」瓊恩握緊她的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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