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是的,你說過,但你身上確實散發出強烈的死亡氣息,大人。」她只剩一顆牙齒。「給酒,否則我就走。這身老骨頭,颳風就關節疼,而此地這麼高,風從來不停。」

  「一枚銀鹿報答您的夢,夫人,」貝裡伯爵嚴肅而又謙恭地說,「若您有新消息,就再加一枚。」

  「這銀鹿既不能吃,也不能騎。我說,一袋酒換我的夢,那穿黃斗篷的傻大個給我一個吻,換我的消息。」矮個女人喋喋不休,「對,濕乎乎的吻,用點舌頭。太久了,太久了……他嘴裡有檸檬的味道,而我嘴裡是骨頭的氣息。我太老了。」

  「是啊,」檸檬抱怨,「你太老了,享受不了美酒和親吻。你能從我這裡得到的,最多是被劍背砸打,老太婆。」

  「唉,頭髮一把一把掉下,好像有千年之久,沒人親吻過我。變這麼老真辛苦啊。好吧,那我要一首歌,七弦湯姆唱的歌,換消息。」

  「湯姆會給您唱歌。」貝裡伯爵承諾,說完親自將酒袋遞給她。

  矮個女人喝了一大口,酒從下巴滴落。她放下袋子,用滿是皺褶的手背擦擦嘴,「劣酒換壞消息,能比這更合適嗎?國王死了,對你們來說,夠壞的吧?」

  艾莉亞的心卡在喉嚨口。

  「媽的,哪個國王,老太婆?」檸檬質問。

  「水裡那個,海怪國王,大人們。上回我夢到他會死,這次他真的死了,而鐵烏賊們開始自相殘殺。噢,霍斯特·徒利公爵也死了,不過你們知道,對嗎?山羊獨坐在諸王之殿裡發高燒,而大狗前來攻打。」老婦人邊擠壓酒袋邊將它舉到唇邊,又喝一大口。

  大狗。她指獵狗?他哥哥魔山?艾莉亞無法確定。他們有相同的徽紋,黃底上三條黑狗。她的祈禱名單中一半和格雷果·克裡岡爵士有關:波利佛、鄧森、「甜嘴」拉夫、記事本,外加格雷果爵士本人。也許貝裡大人會把他們統統吊死。

  「我夢到一頭狼在雨中嗥叫,但無人傾聽他的不幸,」矮個女人續道,「我夢到一陣刺耳的喧鬧,鬧得頭都快炸了,其中有鼓點、號角、笛子及尖叫,但最悲哀的是小鈴鐺的聲響。我夢到一位少女參加宴會,她頭髮裡有紫色的毒蛇,致命的汁液從它們牙齒上滴落。稍後,我又夢到那位少女在冰雪城堡外殺了一個無敵的巨人。」她突然轉頭,朝黑暗中的艾莉亞微笑,「在我面前藏不住的,孩子。走近些,快點。」

  聽她這麼說,艾莉亞覺得仿佛有無數冰冷的手指伸進脖子裡。恐懼比利劍更傷人,她提醒自己,於是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靠近火堆,期間踮著腳尖,隨時準備逃走。

  矮個女人用暗紅色的眼睛打量她。「我看見你了,」她低聲道,「我看見你了。小狼孩。血孩子。我還以為死亡氣息來自于伯爵大人……」她開始抽泣,瘦小的身體不斷顫抖。「你怎能來到我的山崗上?太殘忍,太殘忍了!我已在盛夏廳嘗盡悲哀,不想再感受你的。滾開吧,黑心臟,滾開!」

  她聲音裡充滿恐懼,甚至讓艾莉亞退開一步,懷疑這老婦人是不是瘋了。「別嚇這孩子,」索羅斯抗議,「她是無辜的。」

  檸檬斗篷摸摸破裂的鼻子,「媽的,別太肯定。」

  「她明早就跟我們一起離開,」貝裡伯爵向矮個女人保證,「我們帶她去奔流城,把她送回母親身邊。」

  「不,」矮個女人說,「錯了。三河地區現由黑魚掌管……要找她母親,得去孿河城,那兒有場婚禮。」她咯咯傻笑,「看進你的火裡面去,粉紅袍子的和尚,你會明白的。但不是此時此地,在這兒你什麼也看不到,因為這地方仍屬￿舊神……他們跟我一樣在此徘徊頹敗衰落,但沒消亡。他們不喜歡火焰。橡樹結橡果,橡果生橡樹,而魚梁木樹墩保留著所有記憶——他們記得先民擎火炬來到此處。」她連吞四大口,喝光最後一點酒,然後將酒袋扔開,用拐杖指著貝裡伯爵。「現在,我要我的報酬,我要聽聽你答應過的歌。」

  於是檸檬叫醒躺在毛皮下的七弦湯姆,歌手一邊打哈欠,一邊被帶到火堆旁,手裡拿著木豎琴。「同一首歌?」他問。

  「噢,是的,我的珍妮的歌。還能有別的嗎?」

  歌手開始演唱,矮個女人閉上眼睛緩緩地前後搖擺,一邊低吟歌詞,一邊聲聲啜泣。索羅斯緊緊抓住艾莉亞的手,將她拉到旁邊。「讓這老婆子安靜地享受她的歌吧,」他說,「她已別無所有了。」

  我對她沒有惡意,艾莉亞心想。「她說孿河城是什麼意思?我母親在奔流城呀,不是嗎?」

  「應該是。」紅袍僧揉揉下巴底。「她說有一場婚禮,呃,我們會弄明白。放心,不管她在哪裡,貝裡伯爵都能找到。」

  不久後,閃電將天空撕裂,雷聲於山間滾動,雨水傾注而下,模糊了視線。矮個女人跟出現時一樣突然地消失,而土匪們收集樹枝,搭起簡陋的遮篷。

  雨下整夜,到得早晨,艾德、檸檬和磨坊主瓦特醒來時都說冷,瓦特連早餐都吃不下,而小艾德一會兒發燒,一會兒打顫,皮膚摸起來粘粘的。諾奇告訴貝裡伯爵,往北半日騎程有個廢棄的村莊,可以在那休息避雨。於是他們不情不願地上馬出發,行下巨峰。

  雨沒減弱。人馬穿過樹林和原野,趟過高漲的小河,湍急的水流直達馬肚子。艾莉亞拉起兜帽,趴低身子,雖然通體濕透,一陣陣地顫抖,卻毫不示弱。很快,梅利和墨吉開始跟瓦提一樣劇烈咳嗽,而可憐的艾德每多走一裡地就變得愈加痛苦。「戴上頭盔,雨點敲打鐵皮讓我頭疼,」他抱怨,「但摘下頭盔,頭髮就會浸滿水,粘在臉上,還鑽進嘴巴裡。」

  「你有匕首,」詹德利建議,「若頭髮這麼討人厭,就把那該死的腦袋剃光。」

  他不喜歡艾德。這侍從對艾莉亞似乎還不錯,也許有點害羞,但脾氣很好。她常聽說多恩人都是小個子、黑皮膚,長著黑頭發和小小的黑眼睛,但艾德有藍藍的大眼睛,顏色如此之深,近乎於紫。他的頭髮也挺漂亮,白金色,猶如灰燼和蜂蜜的結合。

  「你當貝裡伯爵的侍從多久了?」她問,好讓他分心,別那麼痛苦。

  「他跟我姑母訂婚時將我收為侍衛。」他邊咳嗽邊回答,「那時我七歲,十歲時,他將我提升為侍從。我在長槍比武上得過獎。」

  「我沒學過長槍,但可以用劍打敗你,」艾莉亞說。「你殺過人嗎?」

  這話似乎嚇了他一跳。「我才十二歲耶。」

  我八歲時就殺了一個男孩,艾莉亞差點出口,旋即覺得不妥。「嗯,但你打過仗。」

  「是的,」他聽起來並不怎麼以此為豪。「在戲子灘,貝裡伯爵掉進河裡,是我將他拖到岸上,讓他不被淹死,然後拿著劍守在他身旁。可我根本沒和敵人交手,大人身上戳了一支斷裂的長槍,因此沒人在意。等我們重新集結,格林·傑欽幫忙把大人拉到馬背上。」

  艾莉亞想起君臨城的馬童,想起赫倫堡那個被割喉的衛兵,想起湖畔莊園外亞摩利爵士的手下。她不知威斯和奇斯威克算不算,還有因黃鼠狼湯而死的那些……突然間,她感到非常悲哀。「我父親也叫艾德,」她說。

  「我知道。我在首相的比武大會上見過他,本想上前跟他說話呢,卻想不出說什麼。」艾德在斗篷下顫抖,淡紫色長斗篷浸滿了水。「您也在比武大會上嗎?我看到您姐姐在那兒,洛拉斯·提利爾爵士送她一朵玫瑰。」

  「她告訴我了。」一千年前的往事。「她的朋友珍妮·普爾愛上了你們的貝裡伯爵。」

  「他跟我姑母訂婚了。」艾德有些不安。「但那是從前。在他……」

  ……死之前?她心想,艾德的聲音逐漸減弱,變成窘迫的沉默。馬蹄在泥濘中踩踏,發出粘乎乎的聲音。

  「小姐?」艾德最後道,「您有個庶出的哥哥……瓊恩·雪諾?」

  「他在長城的守夜人軍團服役。」也許我該去長城,而不是奔流城。瓊恩不會在乎我殺了誰,或者我梳不梳頭發……「瓊恩的模樣跟我很像,儘管他是私生子。他以前常弄亂我的頭髮,叫我『我的小妹』。」艾莉亞最想念瓊恩,單單說出他的名字就讓她傷心。「你怎麼知道瓊恩?」

  「他是我的乳奶兄弟。」

  「兄弟?」艾莉亞不明白,「但你來自多恩,怎會跟瓊恩是親戚?」

  「是乳奶兄弟,無血緣關係的。我小時候,母親大人沒有奶水,不得不讓薇拉餵奶。」

  艾莉亞完全糊塗了。「誰是薇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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