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一四


  「那我就把他推進河裡,或者潑桶水到他身上。不管怎麼說,男人不該聞起來像花。」

  「花有什麼錯?」

  「沒什麼——對蜜蜂而言。上床嘛,我要這樣的。」耶哥蕊特伸手勾他馬褲前褶。

  瓊恩握住她手腕。「如果偷走你的人是個酒鬼呢?」他堅持,「如果他粗暴殘忍呢?」他使勁捏緊,加以強調。「如果他比你強壯,又喜歡狠狠揍你呢?」

  「那我就趁他睡著時割他喉嚨。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耶哥蕊特像鰻魚一樣扭動,掙脫了他。

  我懂,你打骨子裡是個十足的野人。當他們一起歡笑、一起接吻時,這點很容易忘記。但隨後其中一人會說些什麼,做些什麼,於是他會突然記起他們的世界之間隔著一堵牆。

  「男人要麼佔有女人,要麼得到匕首,」耶哥蕊特告訴他,「每個女孩小時候都從母親那兒得到了教誨。」她挑戰似地揚起下巴,晃晃濃密的紅發。「而且人們不能佔有土地,正如不能佔有海洋和天空。你們下跪之人自認為可以,曼斯會讓你們知道並非如此。」

  這話很是英勇自豪,卻十分空洞。瓊恩回頭瞥了一眼,確定馬格拿聽不到。埃洛克、大癤子和麻繩丹跟在身後幾碼處行走,但都沒留意。大癤子正抱怨他的屁股。

  「耶哥蕊特,」他壓低聲音說,「曼斯贏不了這場戰爭。」

  「他能!」她堅持,「你什麼都不懂,瓊恩·雪諾。你從沒見過自由民打仗!」

  自由民打起仗來像英雄還是像惡魔,取決於你的交談對象,但說到底是一回事。他們憑著魯莽的勇氣,為榮耀而戰。「我絲毫不懷疑你們的勇敢,然則戰爭需要紀律,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曼斯終將像以前的塞外之王一樣失敗,而當他失敗時,你們會死!你們所有人都會死。」

  耶哥蕊特看起來非常生氣,他甚至以為她要打他。「我們所有人,」她說,「你也一樣。你現在不是烏鴉了,瓊恩·雪諾。我曾發誓說你不是,所以你最好不是。」她將他推向後面一棵樹的樹幹,就在這衣衫襤褸的隊列中間,拼命接吻,嘴唇緊貼。瓊恩聽見山羊格裡格的聳恿,還有人哈哈大笑,但他渾不理會,也回吻向她。終於分開時,耶哥蕊特臉上泛著紅暈。「你是我的,」她輕聲說。「我的,就像我也是你的。如果要死,就一起死好了。凡人皆有一死,瓊恩·雪諾,但首先得好好地活。」

  「是的,」他的聲音含糊不清,「首先得好好地活。」

  聽到這話她咧嘴笑笑,讓瓊恩看到彎彎曲曲的牙齒,他現在居然有點喜歡起那些牙齒來。你打骨子裡是個十足的野人,他再次想到,心口有種沮喪悲哀的感覺,握劍的手不禁開開合合。倘若耶哥蕊特知道他的心思,會怎麼做呢?倘若拉她坐下,告訴她自己仍是艾德·史塔克的兒子,仍是守夜人的漢子,她會不會背叛他?他希望不會,但不敢冒險。太多人的安危取決於他,得設法趕在馬格拿之前抵達黑城堡……假設能找到機會逃跑的話。

  他們通過灰衛堡南下,該要塞已被廢棄了兩百年,而一個多世紀之前,巨大的石階梯就已崩塌,即使如此,下來也比攀登容易。斯迪率隊由此深入贈地,以免遭遇守夜人的巡邏隊。山羊格裡格帶路,繞開少數幾個尚有人居住的村子。行進途中,除開一些四處分散、像石手指般伸向天空的圓塔,看不到任何文明的痕跡。穿越陰冷潮濕的丘陵和強風吹刮的平原,沒人監視,沒被發現。

  不管要你做什麼,都不准違抗,統統照辦,斷掌吩咐,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直到時機來臨。他跟他們騎了無數裡格,如今又改為步行,他跟他們共享鹽和麵包,還與耶哥蕊特同床共枕,但仍不受信任。瑟恩人日日夜夜地監視,提防任何背叛。他無法脫身,然而過不多久,一切就太遲了。

  跟他們一起作戰,科林死在長爪之下以前如是說……好在迄今為止,情勢尚不至於此。哪怕奪走一個弟兄的生命,我就會迷失,就會永遠越過絕境長城,再也無法回來。

  每天行軍之後,馬格拿都會召他來提一些關於黑城堡的尖銳而精明的問題,以瞭解守軍情況和防禦工事。瓊恩在敢於說謊的地方騙他,有時則佯作不知,但山羊格裡格和埃洛克就在旁邊,他們知道得不少,足以讓瓊恩警惕。太過明顯的謊話將暴露意圖。

  真相十分可怕。除開長城本身,黑城堡沒有防禦工事,連木柵欄和土堤都無。而所謂的「城堡」不過是些木造城樓和石砌高塔,其中三分之二業已塌陷損毀。至於守軍,熊老出擊時帶走兩百人。有人回來嗎?瓊恩無從得知。城中約剩四百人,多半是工匠和事務官,並非遊騎兵。

  瑟恩人是堅毅的戰士,比尋常野人更有紀律性——無疑這是曼斯選擇他們的原因。而與之相對,黑城堡的防禦者包括盲人伊蒙學士,照料他的半盲事務官克萊達斯,獨臂的唐納·諾伊,醉醺醺的賽勒達修士,聾子迪克·佛拉德,「三指」哈布,老文頓·史陶爵士,還有霍德、陶德、派普、阿貝特及其他曾跟瓊恩一起受訓的男孩們,他們的指揮官是胖胖的總務長、紅臉孔波文·馬爾錫——莫爾蒙總司令缺席期間,由他擔任代理城主。憂鬱的艾迪照「熊老」配莫爾蒙的樣,為馬爾錫取了個外號叫「石榴老」。「等哪天你在戰場上跟敵人堂堂正正地交手,就會發現他是你最需要的人,」艾迪以一貫陰沉的聲調說,「他會幫你把對方人數點得清清楚楚。那傢伙是個活算盤。」.

  倘若馬格拿出其不意地襲擊黑城堡,將是一場血腥屠殺,那些男孩還沒明白過來,就會在睡夢中死於床上。瓊恩必須警告他們,但怎麼做呢?他從未被派出去徵集或打獵,也沒被允許單獨站崗。他還為耶哥蕊特擔心。他不能帶走她,但若將她留下,馬格拿會要她為他的背叛負責嗎?兩顆已跳動如一的心……

  他們每晚共用一張毯子,入睡時總有她的頭枕在胸前,紅發輕蹭下巴。她的體味成了他的一部分。她彎彎曲曲的牙齒,她的乳房握在手中的感覺,她嘴巴裡的滋味……是他的快樂,也是他的無奈。無數個晚上,躺在耶哥蕊特溫暖的身軀旁,他疑惑地想,不管自己生母是誰,父親大人想必也有同樣的感覺吧?耶哥蕊特設好陷阱,曼斯·雷德將我推進去。

  每天和野人一起生活,他發現自己越來越難以去履行必須履行的責任。他要想方設法背叛這些朝夕相處的人,而一旦找到方法,他們就會因此而死。他不能接受他們的友誼,正如他不該接受耶哥蕊特的愛情。然而……瑟恩人講古語,很少跟瓊恩交談,但賈爾的掠襲者們、那些攀登冰牆的壯士就不同了。起初並非情願,但他逐漸開始瞭解這些人:精瘦安靜的埃洛克,愛交朋友的山羊格裡格,男孩科特和波吉,制繩子的麻繩丹。其中最糟的是戴爾,一位與瓊恩年紀相仿的馬臉少年,他會如夢似幻般地講述打算去偷的那個野人女孩。「她是幸運的,跟你的耶哥蕊特一樣火吻而生喲。」

  瓊恩只好忍住不開口。他不想知道德爾的女孩,不想知道波吉的母親,不想知道「頭盔」亨克位於海邊的家鄉,不想知道格裡格探訪千面嶼上綠人的渴望,也不想知道一頭駝鹿怎樣趕著「手指腳」上樹。他不想聽「大癤子」講屁股上的癤子,不想聽「石拇指」能喝多少麥酒,也不想聽科特的小弟懇求他不要像賈爾那樣死去。科特本人不超過十四歲,卻早已給自己偷到老婆,並且有個孩子即將出世。「也許他將出生在某個城堡裡,」那男孩誇口,「像領主一樣,出生在城堡裡哦!」他對看到的「城堡」十分入迷,實際上那只是些嘹望塔。

  瓊恩不知白靈現在在哪兒。他去了黑城堡,還是跟狼群一起在森林裡逡巡?他感知不到冰原狼的存在,甚至在夢裡也做不到,這讓他覺得自己的一部分被切斷了。縱然身邊有耶哥蕊特,他仍感到孤獨。他不想孤獨地死去。

  那天下午,樹木變得稀少,他們沿緩緩起伏的平原向東進發。青草長到齊腰之高,株株野麥隨風輕曳。白天大多數時間溫暖明亮,然而,到得日落時分,烏雲從西方壓來,很快吞噬了橙色的太陽,萊恩估計一場大風暴即將來臨。他母親是森林女巫,掠襲者們都認定他有預言氣象的天賦。「附近有個村子,」山羊格裡格告訴馬格拿,「離這兒兩三裡地。我們可以在那兒過夜。」斯迪立刻同意。

  等到達那地方,天早已黑暗,風暴開始肆虐。村子坐落在湖邊,很久以前就被廢棄,所有房屋都已倒塌,甚至那木結構的小客棧也倒了一半。過去,旅人看到它定會十分寬慰,而今這沒屋頂的廢墟卻怎麼也讓人高興不起來。我們在這兒得不到遮蔽,瓊恩沮喪地想。每次閃電劃過,都能看見湖中央小島上矗立著一座圓形石塔,但沒船,過不去。

  埃洛克和戴爾躡手躡腳地前去偵察廢墟,後者幾乎立刻就回來了。斯迪當即止住隊列,派出十幾個瑟恩人,手持長矛,一路小跑往前行。這時瓊恩也發現了:閃爍的火光映紅了客棧的煙囪。我們並非唯一的訪客。恐懼像蛇一樣纏繞在他心中。他聽見一聲馬嘶,然後是呼喊。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科林的吩咐……

  戰鬥剛開始就告結束。「只有一個人,」埃洛克回來報告,「一個老頭跟一匹馬。」

  馬格拿用古語大聲發號施令,二十個瑟恩人分散開來,圍住村子,其餘部下則于房屋之間巡察,確保沒人躲在雜草叢或亂石堆裡。掠襲者們擠在那沒屋頂的客棧,互相推攘著向壁爐靠近。老人用來點火的斷枝所產生的煙似乎比熱量還多,但在這樣一個狂暴的雨夜,哪怕一點點暖意都令人舒心。兩個瑟恩人將老人推到地上,搜查他的隨身物品,另一個牽了他的馬,還有三個在翻他的鞍囊。

  瓊恩走開了。一個爛蘋果在腳下碾碎。斯迪會殺了他。馬格拿在灰衛堡就聲明過,遇到任何下跪之人,都要立刻處死,以確保他們無法示警。與他們一起行軍,與他們一起用餐,與他們一起作戰。這是否意味著,必須沉默無助地看著他們割開無辜老人的喉嚨?

  在村子邊緣,瓊恩面對面遇上一名斯迪安排的守衛。瑟恩人用古語低沉地說了些什麼,並用矛尖指指客棧。回到屬￿你的地方去,瓊恩猜測。但我屬￿哪兒呢?

  他走向湖邊,在一堵傾斜的土木牆邊發現塊乾燥的地方——那堵牆屬￿一幢搖搖欲墜、大部坍塌的村舍——坐下來呆呆地望著雨點抽打的湖面。耶哥蕊特正是在這兒找到了他。「我知道這地方的名字,」她坐在他身邊,他說,「下次閃電的時候注意看塔頂,告訴我看到了什麼。」

  「好,只要你喜歡,」她回答,然後續道,「一些瑟恩人聽見那兒有響聲,似乎是裡面傳出的喊叫。」

  「多半是打雷吧。」

  「他們說是喊叫。也許有鬼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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