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七〇


  「對,戰爭,」她確認。「兩位真神之間的戰爭,洋蔥騎士,非七,非一,非百,非千,惟有兩位!你以為我穿越半個世界是為把又一個自負的國王扶上空洞的寶座?你錯了,戰爭從世界之初開始,在審判到來之前,每個人都必須選擇立場。一邊乃真主拉赫洛,光之王,聖焰之心,影子與烈火的神;另一邊乃凡人不可道也的遠古異神,暗之神,玄冰之魂,黑夜與恐懼的神。我們的選擇不是拜拉席恩或蘭尼斯特,葛雷喬伊或史塔克。我們的選擇是生與死,光明與黑暗。」她伸出纖細白皙的手指抓住牢房欄杆,喉頭的大紅寶石仿佛有節律地脈動著。「告訴我,戴佛斯·席渥斯爵士,誠實地告訴我——你的心是否隨著拉赫洛的光明而燃燒?還是已經暗濁陰冷,蠕蟲長滿?」她的手越過欄杆,將三根手指放在他胸口,仿佛要透過血肉、羊毛和皮革感受他的思想。

  「我的心中,」戴佛斯緩緩地說,「充滿疑慮。」

  梅麗珊卓歎了口氣。「啊啊啊……戴佛斯,善良的好騎士,即使迷失於黑暗與混亂之中,也不改其誠實正直。很好,你沒有騙我,沒有讓我失望。異神的僕人常將黑暗的心藏于華美的亮光之中,因此拉赫洛給予他的祭司們揭穿偽裝的能力。」她稍稍退開。「你為什麼想殺我?」

  「我會說的,」戴佛斯道,「只要你告訴我是誰出賣了我。」只可能是薩拉多·桑恩,但他到此刻仍在祈禱並非如此。

  紅袍女哈哈大笑,「沒人出賣你,洋蔥騎士,我在聖火中預見了你的動向。」

  聖火。「既然你能通過火焰看到未來,為何我們還會在黑水河上被人焚燒?是你,是你把我的兒子們送進火裡……我的兒子,我的船,我的手下,全被燒毀了……」

  梅麗珊卓搖搖頭。「你誤會了,洋蔥騎士,那不是我所造成。正相反,假如我跟你們在一起,戰鬥將會有不同的結局。可惜陛下身邊全是不信真主的人,而他的驕傲壓過了信仰。如今懲罰來得沉重而痛苦,他已得到了教訓。」

  我兒子們的死就為給國王一個教訓?戴佛斯的嘴唇繃得緊緊的。

  「黑夜正降臨在你們的七大王國,」紅袍女續道,「但太陽不久將再度升起。戰爭仍在繼續,戴佛斯·席渥斯,他們很快就會明白,即便灰塵中的餘燼也能重新燃起熊熊烈火。老學士望著史坦尼斯,看到的只是一個凡人,你看到的則是你的國王。你們都錯了。他是真主的選民,聖焰之子,光明的戰士。我在聖火中目睹他統帥千軍萬馬,抵抗恐怖的黑暗。聖火之中沒有謊話,否則你就不會在這裡了。亞夏古書預言,長夏之後,星辰泣血,亞梭爾·亞亥將在煙與鹽之地重生,並喚醒石頭中的魔龍。如今泣血之星已然出現,龍石島乃是煙與鹽之地,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正是亞梭爾·亞亥轉世!」她的雙目如淺紅的燃燭一般炯炯發亮,仿佛望進他的靈魂。「你不相信我,你到現在仍懷疑拉赫洛的意旨……但你曾為他效過力,將來還會為他效力。請好好思考我的話。念著拉赫洛是一切善良之源,我給你留下火炬。」

  她微笑了一下,旋起血紅的裙裾轉身離開,只有氣味仍舊滯留。她的氣味和火炬的氣味。戴佛斯在牢房地板上坐下,雙臂抱膝,搖曳的火光閃爍不定。梅麗珊卓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剩下老鼠悉嗦摳爬的響動。冰與火,他心想,黑與白,邪惡與正義。戴佛斯無法否認她的神具有力量,因為他親眼見到影子從梅麗珊卓的子宮裡爬出,而這女祭司又確實知道一些本該無從知曉的事。她在聖火之中預見我的動向。知道薩拉沒出賣他很不錯,但一想到紅袍女能通過火焰窺探秘密,他就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不安。你曾為他效過力,將來還會為他效力。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這種感覺他很不喜歡。

  他抬眼凝視火炬,一眨不眨地看了很久,注視著它搖動變幻,試圖穿過去,看到火幕之後……不管有什麼……什麼都沒有,只有火,火,過了一會兒,眼睛開始流淚。

  真主沒有對他顯靈,而他也確實疲倦,於是戴佛斯在稻草上蜷起身子,將自己託付給睡眠。

  三天之後——其實「麥片粥」來過三次,「鰻魚」只來了兩次——戴佛斯聽見牢房外有說話聲。他立刻坐起來,背靠石頭牆,聆聽門外的掙扎。這是他一成不變的世界中天大的新聞。嘈雜聲來自于左,那裡的樓梯通往地面。他聽見一個男人時而厲聲叫囂時而絕望乞求。

  「……們瘋了嗎?」那人進入他視線範圍時正在說。他被兩個衛兵拖拽,衛兵胸口有烈焰紅心。「麥片粥」走在前,拿著一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亞賽爾·佛羅倫爵士跟在後。「亞賽爾,」囚犯聲嘶力竭地道,「為了你對我的愛,快放了我!你們不能這麼幹,我不是叛徒。」他是位老人,又高又瘦,銀灰色頭髮,尖鬍子,尊貴的長臉因恐懼而扭曲。「賽麗絲,賽麗絲,王后在哪兒?我要見她。願異鬼把你們統統抓走!快放了我!」

  衛兵們對他的喊叫不予理睬。「這兒?」「麥片粥」站在戴佛斯的牢門前問。洋蔥騎士跟著起立,片刻之間,他打算趁機沖出去,但那太愚蠢。他們人多勢眾,又有武器,連「麥片粥」也壯得像頭牛,他很可能第一關都過不了。

  亞賽爾爵士朝看守略一點頭。「讓叛徒們互相作伴去吧。」

  「我不是叛徒!」囚犯嘶喊,但「麥片粥」渾不理會地開鎖。這名老人雖衣著樸素,只穿了灰羊毛上衣和黑馬褲,可說話的口吻明顯是個大貴族。在龍石島上,出生幫不了他,戴佛斯心想。

  「麥片粥」將門拉開,亞賽爾爵士點點頭,衛兵們便把犯人猛推進去。老人跌跌撞撞眼看就要摔倒,幸虧被戴佛斯抓住。他立刻掙脫,往門口沖去,但門轟然關閉,砸在他蒼白富貴的臉上。「不,」他高喊,「不——」突然之間,所有的力量都屏棄了他,他滑到地上,手還抓著鐵欄杆。亞賽爾爵士,「麥片粥」和衛兵們轉身離開。「你們不能這麼幹,」囚犯朝著遠去的背影叫喊,「我是御前首相啊!」

  戴佛斯這才認出他來。「您是艾利斯特·佛羅倫。」

  老人扭過頭。「你是……?」

  「戴佛斯·席渥斯爵士。」

  艾利斯特伯爵眨眨眼睛。「席渥斯……洋蔥騎士。你試圖謀害梅麗珊卓。」

  戴佛斯沒有否認。「記得在風息堡,您穿著紅金甲胄,胸甲上鑲有天青石色的花。」他伸手扶老人站起。

  艾利斯特伯爵拂去衣服上肮髒的稻草。「我……我必須為我的模樣道歉,爵士先生。當蘭尼斯特襲取我軍營地時,我的箱子都遺失了,只穿一身鎖甲,戴著手上的戒指逃出來。」

  他竟還關心戒指,這位缺手指的戴佛斯心想。

  「無疑某個廚房小廝或者馬童此刻正穿著我的斜紋天鵝絨外衣和珠寶披風,在君臨城內神氣活現地跑來跑去,」艾利斯特伯爵自顧自地歎氣。「大家都知道,戰爭有其可怖的一面,你也蒙受了沉重的損失。」

  「我的船,」戴佛斯說,「我的手下,我的四個兒子,全沒了。」

  「願……願光之王領他們穿越黑暗,到達幸福的彼岸,」他說。

  願天父給以他們公正地裁判,願聖母賜予他們寬宏的慈悲,戴佛斯心想,但他把祈禱留在心裡。龍石島上沒有七神的位置。

  「我兒子在亮水城沒事,」伯爵道,「但我侄兒卻在怒火號上死了,伊姆瑞爵士是我弟弟萊安所生。」

  正是伊姆瑞·佛羅倫爵士要他們降帆下槳,盲目地闖入黑水河,毫不在意河口的兩座石塔。戴佛斯不會忘記他。「我兒馬利克是您侄子船上的槳官,」他記得自己看見怒火號被野火吞沒,「他們那艘船有無倖存者?」

  「怒火號載著所有船員一起焚毀沉沒,」伯爵大人道,「你的兒子、我的侄兒連同其他壯士一起犧牲。徹頭徹尾的慘敗啊,爵士。」

  此人意氣消沉,一厥不振。梅麗珊卓怎麼說的?灰塵中的餘燼也能重新燃起熊熊烈火。難怪把他發配來這裡。「陛下絕不會投降,大人。」

  「蠢,真蠢。」艾利斯特伯爵坐回地上,仿佛站著對他而言太費勁。「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永遠也坐不上鐵王座,事實擺在眼前,說出來就算背叛嗎?話雖不好聽,卻是千真萬確。除開裡斯船,他沒了艦隊,而薩拉多·桑恩是個見到蘭尼斯特的影子就會卷旗逃跑的老滑頭。支持史坦尼斯的諸侯泰半倒向喬佛裡,要麼就是死了……」

  「狹海諸侯也一樣?連直屬龍石島的封臣都靠不住?」

  艾利斯特伯爵無力地擺擺手。「賽提加伯爵被俘後屈膝投降,莫佛德·瓦列利安隨座艦陣亡,桑格拉斯給紅袍女燒死,巴爾艾蒙伯爵只有十五歲,是個虛胖的毛頭小子——這些就是你口中的狹海諸侯。史坦尼斯只剩佛羅倫家的力量,卻要對抗高庭、陽戟城和凱岩城的聯盟,外加風息堡眾多直屬諸侯。我們只好期望通過談判來保住一些成果,諸神保佑,怎能稱這為『背叛』呢?」

  戴佛斯皺緊眉頭。「大人,您做了什麼?」

  「我不是叛徒。絕對不是叛徒。我比任何人都更熱愛陛下。我的親侄女是他的王后,那些聰明人棄他於不顧,我卻依然忠心耿耿。我是他的首相,我是國王之手,絕對不是叛徒!我只想挽救我們的性命……和榮譽……是的。」他舔舔嘴唇。「我寫了一封信,薩拉多·桑恩發誓說可以運用關係把它帶到君臨,呈給泰溫公爵。公爵大人他是個……理智的人,而我的條件……很公平……對我們……很有利。」

  「您提出了什麼條件,大人?」

  「這裡真髒,」艾利斯特伯爵突然說,「味道……什麼味道?」

  「便桶的味道,」戴佛斯邊說邊比劃,「這兒沒廁所。什麼條件?」

  伯爵大人驚恐地瞪著便桶。「史坦尼斯大人放棄對鐵王座的要求,收回關於喬佛裡出身的言論;與之相對,國王不再與我們作戰,並確認大人對龍石島和風息堡的權利。我個人會向國王宣誓效忠,然後收回亮水城及我家所有領地。我想……泰溫公爵會讚賞這個合情合理的建議,畢竟他還要對付史塔克家和鐵群島。為使條約鞏固,我還提議讓希琳嫁給喬佛裡的弟弟托曼,」他搖搖頭。「這些條件……我們最多只能保住這些,連你也看得出,對不對?

  「是的,」戴佛斯說,「連我也看得出。」除非史坦尼斯生個兒子,這樣的婚姻意味著龍石島和風息堡終有一天會落到托曼手上,無疑能讓泰溫公爵滿意;同時,希琳將成為蘭尼斯特家族的人質,以確保史坦尼斯不會再叛。「您向陛下提議時,他怎麼說?」

  「他一直跟紅袍女在一起,恐怕……恐怕思維不大正常。關於石頭龍的說法……瘋了,我告訴你,完全是瘋了。『明焰』伊利昂、九大法師和煉金術士們難道不是教訓嗎?盛夏廳難道不是教訓嗎?成天夢想著龍是沒有好結果的。我給亞賽爾分析過,應該穩妥地來,既然史坦尼斯把印章給了我,我就有統治的權力,身為首相,我可以代表國王。」

  「這次不行。」戴佛斯並非廷臣,說話一貫直率。「以史坦尼斯的脾氣,認准了的事,就決不會屈服。同樣,他也不可能收回對喬佛裡的揭發。至於婚約,既然托曼跟喬佛裡皆出於亂倫,那陛下寧願讓希琳去死也不會讓她嫁給他。」

  佛羅倫前額青筋暴突,「可他沒有選擇!」

  「您錯了,大人,他可以選擇身為國王而死。

  「我們呢?你也想死嗎,洋蔥騎士?」

  「不想。但我是國王的人,沒有他的准許,不會自作主張。」

  艾利斯特絕望地注視他良久,然後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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