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③ | 上頁 下頁
一四


  「不錯,也許可以換只狗,我會仔細考慮。那麼,如果沒別的事……」

  「你有幾封重要信件要寫,是的。」提利昂用搖晃的腿撐起身子,眩暈的浪濤從頭到腳地掠過,他閉了會兒眼,穩定心神,才顫動著向大門邁了一步。他以為自己會走第二步,接下來是第三步,但相反,他回過了頭。「您剛才問我想要什麼?那好,我就告訴你,我要的只是照權利屬￿我的東西。我要凱岩城。」

  父親的嘴閉得更緊,「那你哥哥怎麼辦?」

  「禦林鐵衛的騎士不准結婚,不得生子,不能據地,你同我一樣對此心知肚明,別再自欺欺人了。詹姆從披上白袍那天起,就自動放棄了對凱岩城的繼承權,只是你從不肯承認。過去的事我們不提,現在我想要你當著全國諸侯的面宣佈我是你的兒子和法定繼承人。」

  泰溫公爵淡綠眼睛裡的金黃瞳仁就像融化一般發出光芒,卻不帶絲毫情感。「凱岩城,」他用平板、冷淡、死寂的語氣念道,然後加上一句,「決不。」

  這個詞懸在父子之間,龐大,鋒利,充滿毒素。

  開口之前我就知道了答案,提利昂心想,詹姆加入禦林鐵衛已經十八年,我卻從不敢提出這個話題。我早就知道。我早就心知肚明。「為什麼?」他強迫自己問,明知自己不會喜歡父親的回答。

  「你居然還問我這個?你,你這個害死母親而出世的人?你是個怪胎、畸形、不聽話的主;在你心中裝滿妒忌、充斥著惡意;你淫欲纏身,盡耍小聰明。世人的律法讓你冠我的姓氏、穿我的衣服,因為我無法證明你不是我的種。為了教導我謙遜之道,諸神迫使我目睹你佩著雄獅紋章四處蹣跚招搖,那可是我父親的紋章,我祖父的紋章,蘭尼斯特家族的紋章!但無論諸神還是世人都不能強迫我把凱岩城交給你,讓它變成你的妓院。」

  「我的妓院?」雲散天開了,提利昂一下子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他咬緊牙關,「瑟曦拿愛拉雅雅的事向你告狀。」

  「她叫這個名字?抱歉,我可記不住你那堆妓女。比如,你小時候娶的那個叫什麼?」

  「泰莎。」他吐出這回答,擺好挑戰的姿勢。

  「紅叉河畔那個營妓呢?」

  「你為什麼關心?」他答道,不願在父親面前提起雪伊的名字。

  「我才不關心。她們死活都不幹我事。」

  「原來是你下令鞭打雅雅的。」這不是提問。

  「你姐姐把你對我孫子的威脅告訴了我,」泰溫公爵的聲調賽過寒冰,「她說謊了嗎?」

  提利昂無法否認,「是的,我那樣說過,但只是為了保證愛拉雅雅的安全,讓凱特布萊克們不至於虐待她。」

  「為一個妓女的安全,你居然威脅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親屬?這就是你的行事之道?」

  「是你教導我,成功的威脅比直接的打擊更有效。我在君臨主政期間,若非如此施為,只怕喬佛裡早就把家給敗光了!你想鞭打人,應該從他開始。但托曼不一樣……我怎會傷害托曼?他不僅是個好孩子,還是我自己的血親。」

  「就象你母親一樣?」泰溫公爵突然站起來,高高俯瞰著侏儒兒子。「回去,提利昂,再也休提凱岩城的繼承權。你會得到獎賞,但那將是適合你的服務和位置的那份。千萬別搞錯——這是我最後一次容忍你使蘭尼斯特家族蒙羞。再也不得跟妓女鬼混。下次教我在你床上發現,我就吊死她。」

  第五章 戴佛斯

  他久久凝視著那張越變越大的帆,不知自己究竟想死還是想活。

  等死很容易。只需爬回洞穴,任憑船隻駛過,死亡很快就會來到。高燒多日不退,幾乎蒸發了他,渾黃的毒水在肚腸裡翻滾,煩亂的睡眠中顫抖從未停止。每個清晨他都更加虛弱。很快我就不會再受折磨了,他告訴自己。

  即便高燒不能奪走他的生命,他也會渴死。這裡沒有淡水,只有偶爾的降雨,積存在岩石縫隙中。三天以前(還是四天?躺在這塊石礁上,要分清天日是不可能的)他的小水池就幹掉了,幹得象塊老骨頭,而四周卻是無邊無際、起著漣漪的灰綠汪洋,讓他無法承受。飲用海水就意味著末日的來臨,他對此十分明白,可當時實在忍受不住,喉嚨燒得像火。是一陣突來的暴雨拯救了他,當時他好虛弱,以至於只能躺在雨中,閉上眼睛,張開嘴巴,一任雨點打在乾裂的嘴唇和腫脹的舌頭上。不管怎樣,接下來總算有了點力氣,而石礁上的水池、小溝和裂縫都暫時注滿生氣。

  但這是三天(或四天?)前的事了,而今水已消失殆盡。有些被蒸發,剩下的他吮了個乾淨,等到明天,又得吮吸污泥,以及從窪穴底部挖到的潮濕冷硬的石頭。

  退一萬步講,就算沒有高燒和乾渴,饑餓同樣會要命。他所在之地不過是遼闊的黑水灣中一塊突出的荒石。潮落之時,會有細小的螃蟹吸附在石灘上——他在戰鬥過後也是被沖刷到這裡來的。他在岩石上撞碎它們,吮吸爪子裡的肉和殼裡的內臟。螃蟹們總把他的手夾得生痛。

  潮起之時,石灘會消失,戴佛斯不得不慌忙爬上岩石,以免再次被沖進海灣。滿潮時分,岩石頂端比海平面高出十五尺,但海灣裡的浪很高,因而無法保持身上乾燥,就算躲進洞裡也沒用(說真的,所謂的洞不過是岩石中的大窟窿)。石礁上除了青苔之外什麼也不長,海鷗也不來這兒。時而有些幼鳥會停在尖頂上,戴佛斯不斷嘗試抓它們的方法,可每當他靠攏,它們便飛快地離開。他扔石子,卻虛弱得發不上力,即便擊中目標,也只能惹得海鳥對他惱怒尖叫,接著拍拍翅膀遠走高飛。

  從他的避難所,可以望見其他石礁,有的似乎比他這塊要高。別的不說,雖然目測可能出現誤差,但他認為最近那塊至少比海平面高出四十尺。更誘人的是,那兒常盤旋著一大群海鷗,戴佛斯幻想遊過去侵奪它們的巢穴。可海水冰涼,潮流多變而劇烈,自己又沒力氣。如此的舉動和喝海水無異,同樣會要命。

  多年的海上生涯使他明白狹海的秋季總是潮濕而多雨。因為日照轉弱,白天倒不太難過,可夜裡卻越來越冷。海風不時刮過海灣,卷起道道白色的浪濤,濕透了戴佛斯,讓他渾身顫抖。在高燒和寒冷的輪番攻擊下,很快他便開始持續而痛苦的咳嗽。

  洞穴是他唯一的遮蔽所,卻遠遠不夠。退潮之際,漂流的木頭和燒焦的殘骸不時被沖刷到石灘上來,可它們無法打出火花。曾有一次,在絕望中,他試著摩擦兩片浮木,但木頭業已徹底腐朽,他的努力只換回幾大塊水皰。衣服沒有幹過,而來此之前一隻鞋就已在海灣中遺失。

  口渴,饑餓,暴露,三個夥計,陪伴他度過每一天的每個時辰,最終成為了他的朋友。但願不久之後,他的某個朋友會憐憫他,為他解脫無盡的折磨。也許應當直接走進海裡,奮力向北遊,他知道海岸就在北方的某處,但眼睛看不見。距離太遠,身體虛弱,遊不過去,可這沒關係。戴佛斯打小便是名水手,他希望死在海裡。水下的神靈在等著我,他告訴自己,是我去見他們的時侯了。

  偏偏這時,遠方卻出現了那只帆,起初還只是地平線上一個斑點,而今卻越變越大。這裡不該有船的。他知道石礁的位置,此地乃黑水灣中一系列海底山脈突出的地方,稱為美人魚礁。其中最高的比海面高出一百尺,還有十來個高出三十至六十尺的小型尖頂,水手們呼作「人魚王之矛」。這裡每塊尖頂都有詳細記錄,水手們更互相警告潛藏于水下、範圍更廣的暗礁,總而言之,任何有理智的船長都會遠遠避開。

  戴佛斯用蒼白紅腫的雙眼打量著漸漸鼓起的船帆,試圖分辨海風吹刮帆布的聲響。她正對著我駛來,除非立刻改變航向,否則很快就近得能聽到我從這小小避難所發出的呼喊。我活了。如果我想活的話。對此,他卻不能確定。

  我該怎麼活?他心想,一任淚水模糊了視線。諸神在上,我該怎麼活?我的孩子們死了,戴爾和阿拉德,馬利克和馬索斯,也許連戴馮也……作父親的怎有臉在失去如此多的強壯孩兒之後苟活下去?我該怎麼活下去?我是一具空殼,一隻死去的螃蟹,內裡什麼都沒有。他們為什麼還要來救我,難道他們不明白嗎?

  想當初陣容壯盛地進軍黑水河,艦隊上空飄揚著光之王的烈焰紅心。戴佛斯和他的黑貝絲號位於第二戰列,兩邊是戴爾的海靈號和阿拉德的瑪瑞亞夫人號。他的三子馬利克是怒火號的槳官,位於第一戰列正中,馬索斯則是父親船上的大副。在紅堡的高牆下,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戰船與小鬼國王喬佛裡的「玩具」展開交鋒,刹時間,河面佈滿漫天的弩箭,鋼鐵的撞錘不斷擊碎船槳和木殼。

  然後幾頭巨獸開始咆哮,四周全是綠的火焰——這是野火,煉金術士的屎尿,綠火惡魔。黑貝絲號一下子被掀離水面,當時馬索斯就站在父親身旁。戴佛斯墜入河中,絕望地拍打掙扎,急流圍住了他,迫使他不斷打旋、打旋。上游,煙火撕裂天空,火柱沖起五十尺高。黑貝絲號,怒火號,還有十幾艘其他船隻同時燃燒,渾身是火的人跳入水中,卻再也沒有浮起。海靈號和瑪瑞亞夫人號遍尋不著,想必已在漫天野火中沉沒、粉碎或是消失,根本無從找尋兒子們,流水帶著他直往河口沖。橫亙在前的是蘭尼斯特的巨型鐵索,從北岸到南岸,河口處除了燃燒的野火和戰船之外什麼也沒有。看到這番景象,他幾乎停止了呼吸,但恐怖的聲響仍源源不斷地從耳朵裡灌進:烈焰的劈啪、流水蒸發的嘶嘶聲、垂死士兵的尖叫,還有潮流帶他湧向地獄時那可怕的熱浪在臉上的拍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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