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八一


  女人從血跡斑斑的口袋裡掏出戰利品。伊班的禿頭圓得像顆蛋,所以她拎著耳朵搖晃。「他很勇敢,」她說。

  「但還是沒了命,」叮噹衫,「你們也一樣。」他亮出戰斧,在頭頂炫耀揮舞。那是上好的鋼鐵,兩面閃著寒光——伊班一向愛護兵器。其他野人圍上前,聚到叮噹衫身邊,高聲辱駡。有幾個把奚落對象選准瓊恩。「小子,你的狼?」一個提著石連枷的瘦弱少年叫道,「太陽落坡前他就成我的斗篷啦。」另一邊,一位矛婦掀開粗糙的皮衣,把肥大的白乳房露給瓊恩看。「乖兒子,想媽媽了?來,過來,喝一口,寶寶乖。」狗們也不甘示弱,大聲喧嘩。

  「別管他們的嘲諷,」科林給了瓊恩一個意味深長的凝視,「記住自己的使命。」「趕烏鴉啦,」叮噹衫的吼叫壓過吵鬧。「放箭!」

  「不!」瓊恩搶在開打前逼自己開口,並急促地趨前兩步。「我們投降!」

  「他們警告我,雜種是天生的懦夫,」斷掌科林在身邊冷冷地說,「我總算明白了。滾到你新主人那邊去!膽小鬼!」

  瓊恩滿臉通紅,緩緩下坡,來到叮噹衫馬前。野人頭目隔著頭盔眼洞打量他,「自由民要懦夫何用?」

  「他不是懦夫。」一位射手掀開山羊皮頭盔,露出滿頭雜亂紅發。「他是臨冬城的私生子,是他放了我。讓他活命。」

  瓊恩和耶哥蕊特四目交匯,無言以對。

  「我要他死!」骸骨之王堅持,「黑烏鴉是狡猾的鳥。我不信任他。」

  頭頂的山岩上,老鷹拍拍翅膀,惱怒地尖叫。

  「那只鳥討厭你,瓊恩·雪諾,」耶哥蕊特道,「那是有理由的。他原本是個人,卻死在你手中。」

  「我不知道,」瓊恩老老實實地回答,一邊努力回憶自己在峽口所殺之人的面容。「你說曼斯會收留我。」

  「不錯,」耶哥蕊特道。

  「曼斯離這兒遠著呢,」叮噹衫說,「芮溫勒,捅他。」

  大個子矛婦眯起眼睛:「這烏鴉想加入自由民,就得憑真本事。」

  「要我做什麼都成。」很難出口,但瓊恩還是說了。

  叮噹衫的骨甲隨著狂笑而劇響。「去斃了斷掌,雜種。」

  「想都別想,」科林說。「轉過來!瓊恩,受死吧!」

  說時遲,那時快,科林的劍已劈至眼前,長爪反射性地上彈格,碰撞的力道幾乎把它從瓊恩手中震飛。他踉蹌後退。不管要你做什麼,都不准違抗。他將長柄劍雙手交握,利落反擊,卻被高個子遊騎兵漫不經心地掃開。兩人你來我往,黑斗篷交織一體,青年用快捷靈巧對抗科林左手劍的凶蠻力量。刹時間,斷掌的劍無處不在,左左右右,如飛雨迭至,劍隨心動,瀟灑自如。瓊恩只覺手臂逐漸麻木。

  即使白靈用牙齒狠狠撕扯遊騎兵的小腿,科林還是踏穩了腳步。但在那一瞬間,當他扭身時,露出了破綻。瓊恩一劍遞出,反手一撩。遊騎兵向外讓開,似乎這一擊未起作用,但緊接著喉頭浮現一連串朱紅的淚滴,明亮鮮活,猶如紅寶石的項鍊。最後血如泉湧,斷掌科林倒了下去。

  白靈的口鼻也在滴血,但長柄劍只鋒尖有染,在最後的半寸。瓊恩把冰原狼趕開,跪下來摟住兄弟。最後一絲光芒正從科林眼中褪去。「……鋒利。」他說,傷殘的手指舉起又落下。他死了。

  他知道,瓊恩麻木地想,他知道他們會要求我做什麼。他突然想起山姆威爾·塔利,想起葛蘭和憂鬱的艾迪,想起留守黑城堡的派普和陶德。難道我從此就要失去他們,正如我失去了親兄弟布蘭、瑞肯和羅柏?我到底是誰?我到底在做什麼?

  「扶他起來。」一雙粗糙的手在拉他。瓊恩沒有抗拒。「有名字嗎?」

  耶哥蕊特替他回話:「他叫瓊恩·雪諾,是臨冬城艾德·史塔克的血脈。」

  芮溫勒笑道:「呵呵,誰想到?斷掌科林竟死在貴族老爺的雜種手裡!」

  「捅他,」叮噹衫堅持。老鷹朝他飛去,停在骨盔上,刺耳地呐喊。

  「他投降了,」耶哥蕊特提醒他們。

  「是啊,還殺了自家兄弟來證明,」一名頭戴生銹的鐵半盔、相貌平庸的矮個野人說。

  叮噹衫騎近前來,骨甲響個不停。「那是狼做的下流勾當。斷掌的死該算在我頭上。」

  「呵呵,我們都看到你躍躍欲試呢。」羅溫勒嘲笑。

  「他是個狼靈,」骸骨之王說,「烏鴉!我不喜歡他。」

  「倘若他真是狼靈,」耶哥蕊特說,「就能嚇著我們嗎?」其他人叫喊著表示同意。透過焦黃的頭骨眼洞,叮噹衫惡狠狠地瞪視瓊恩,但最終不得不讓步。好一幫自由民,瓊恩心想。

  他們在斷掌科林倒下的地方用松針、灌木和斷枝壘起柴堆,就地焚屍。有的木料還有綠意,所以燃起來和緩而多煙,片片黑羽,高升至明亮的晴空。叮噹衫取走幾片焦骨,其餘人擲色子決定其他東西的歸屬。得到斗篷的是耶哥蕊特。

  「我們回風聲峽?」瓊恩問她。他不知自己重新面對那片高山時會作何感想,也不知他的馬能否堅持。

  「不,」她說,「我們身後什麼也沒有了。」她望他的眼神帶著一抹憐傷。「曼斯已率大隊人馬沿乳河南下,浩浩蕩蕩朝你的長城進發。」

  第七十章 布蘭

  漫天塵燼,猶如一場柔軟的灰雪。

  他踏著乾燥的松針和棕色的落葉,來到松木稀疏的樹林邊緣。開闊場地遠端,在人類荒涼的石山裡,熊熊火焰盤旋上升,熱風迎面撲來,帶著濃濃的鮮血和烤肉的味道,令他垂涎欲滴。

  這些味道吸引他們前去,別的氣息又在警告他們退避。他仔細嗅聞飄來的煙。人,好多人,好多馬,還有火、火、火。這是最危險的氣息,即便堅硬冰冷的鋼鐵,即便酸臭的人類爪子和硬皮都比不上。煙霧和灰燼刺痛眼睛,他舉目上望,只見一條長翅膀的大蛇張牙舞爪,咆哮著噴出烈焰洪流。他朝它咧牙露齒,但大蛇無動於衷。峭壁之外,沖天大火吞噬繁星。

  大火徹夜燃燒,一度發出怒吼和巨響,腳底的土地搖搖欲裂。狗在吠叫、嗚咽,馬兒在恐懼中厲聲尖嘶。暗夜中的哀號驚天動地——那是人類的哀號,懼怕的嚎啕,狂野的呼叫,歇斯底里的大笑和莫可名狀的呼喚。人類是最吵鬧的動物。他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弟弟卻對每個聲音都報以咆哮。他們整夜遊蕩林間,無垠的風吹來漫天的塵,散佈餘燼,遮蓋長天。當火勢漸衰,他們決定離去。霧的清晨,灰的太陽。

  他離開樹林,緩慢穿過場地,弟弟跑在身畔。他們追隨鮮血和死亡的氣息,沉寂地穿過人類用木頭、青草和泥巴築成的洞穴。其中許多燒毀,許多垮塌,只有極少數維持原狀。他們見不著也聞不到一個活人。烏鴉遍佈屍體,等他兄弟倆走近,便跳進空中尖聲叫喊。野狗則在他們跟前落荒而逃。

  雄偉的灰壁下,一匹垂死的馬大聲鬧嚷,它想用斷腿掙扎站立,卻屢屢嘶叫著倒下。弟弟圍著它轉圈,然後一口撕開它的喉嚨,馬兒無力地踢打幾下,閉上了眼睛。他朝馬屍走去,弟弟卻一口咬來,銜住他耳朵往後拖,於是他拿前腳環住對方,反咬弟弟的腿。他們在草地、泥土和散落的灰燼之中爭鬥,為死馬而扭打,直到弟弟仰面朝天,卷起尾巴,表示順服為止。他朝弟弟暴露的喉頭咬了最後一小口,然後開始用餐,並讓弟弟也參加。吃飽後,他幫弟弟舔掉黑毛上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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