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六七


  良久,她爬下床來,孤身一人。他的袍子掉在地上,緊揉成一團,雪白的羊毛料被血與火所污染。窗外的天空已經暗下來,惟有絲絲綠影仍在群星間徘徊。涼風習習,吹得窗戶「砰砰」作響。珊莎好冷。她抖開撕裂的白袍,裹住身子縮在地板,瑟瑟發抖。

  她不知自己躺了多久,直到聽見鐘聲從城市彼端傳來。那是青銅的低沉轟鳴,一聲比一聲急促。珊莎正在納悶,另一口鐘也隨即加入,接著是第三口……鐘聲響徹山丘和谷地,街道與塔樓,傳遍君臨的每一個角落。她撇開袍子,走到窗邊。

  黎明的第一絲曙光剛從東方顯現,紅堡的鐘也響起來了,匯入自貝勒大聖堂七座水晶高塔上流瀉出來的洶洶之音。她憶起勞勃國王駕崩時曾經敲過鐘,但這次聽起來不一樣。這不是悲哀的喪鐘,而是歡欣的樂章。她聽見街上的人們也在喊叫。歡呼。

  給她報信的是唐托斯爵士。他跌跌撞撞走進門,用松垮的胳膊抱起珊莎,胡亂地跳起舞來,一邊語無倫次地呼喝。他的話,珊莎一個字也沒聽清。他跟昨天的獵狗一樣醉得厲害,只是情緒充滿歡悅。當他終於放下她時,她已頭暈眼花,喘不過氣。「怎麼了?」她緊抓住一根床柱,「發生什麼了?快告訴我!」

  「結束了!結束了!結束了!城市得救了!史坦尼斯公爵戰死了,史坦尼斯公爵逃跑了,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在乎。他的軍隊崩潰了,我們的危機解除了。殺的殺,逃的逃,投降的投降,是的!噢,明亮的旗幟啊!旗幟,瓊琪,旗幟!您有酒嗎?我們該為今天幹一杯。是的!您知道嗎?您安全了!」

  「到底怎麼回事!」珊莎用力搖他。

  唐托斯爵士一邊大笑,一邊雙腳輪換著跳,差點摔倒。「當河流還在燃燒時,他們穿過灰燼掩殺而來。河流啊,史坦尼斯正在渡河,卻被從後襲擊。噢,真想再當上騎士,參加這光榮的戰役!據說他的人幾乎沒作抵抗,有的拔腿就跑,更多的屈膝投降,高呼藍禮萬歲!史坦尼斯聽到會作何感想啊?我是聽奧斯尼·凱特布萊克說的,他是聽奧斯蒙爵士說的,現在巴隆爵士回來了,他的人也這麼說,金袍子也這麼說。我們得救了,親愛的!他們沿著玫瑰大道,順著河岸而來,穿越被史坦尼斯燒焦的土地,灰塵靴邊飛揚,甲胄染成灰色,只有——噢!旗幟明亮,金色的玫瑰,金色的獅子,所有的一切,馬爾布蘭的燃燒之樹,羅宛的金樹,塔利的健步獵人,雷德溫的葡萄,以及奧克赫特伯爵夫人的橡樹之葉。所有的西方人,高庭和凱岩城的全部力量!泰溫公爵坐鎮北岸,指揮右翼,藍道·塔利統領中軍,梅斯·提利爾負責左路,但勝利的關鍵在於咱們的前鋒。他們像長槍穿透南瓜一般擊潰史坦尼斯的部隊,個個都像咆哮的鋼甲惡魔。您知道前鋒由誰帶領嗎?您知道嗎?您知道嗎?您知道嗎?」

  「羅柏?」這樣的期望太不切實際,但是……

  「是藍禮大人!藍禮大人全身耀眼綠甲,金鹿角上閃耀火光!他手持長槍,勇不可擋!他一馬當先,將古德·莫裡根爵士挑落馬下,隨後又殺了十來個了不得的騎士。藍禮,藍禮,藍禮萬歲!噢!明亮的旗幟啊,親愛的珊莎!噢!真想再當上騎士!」

  第六十四章 丹妮莉絲

  她吃著早餐,一碗冰涼的蝦米柿子湯,伊麗給她帶來魁爾斯長袍,象牙色綢緞上用小珍珠縫成圖案,清涼通風。「把它拿走,」丹妮說,「去碼頭不用華服。」

  奶人把我當野蠻人,我索性穿給他們看。她穿著褪色的沙絲長褲和草織涼鞋去了馬廄,一對小乳房在多斯拉克彩繪背心下自由晃動,獎章腰帶上懸一把小彎刀。姬琪為她編了多斯拉克式的辮子,並在末端系上一個銀鈴。「我沒有打過勝仗,」銀鈴輕響,她對女僕說。

  姬琪不這麼認為:「您在塵埃之殿燒死巫魔,把他們的靈魂扔回地獄。」

  那是卓耿的勝利,不是我的,丹妮想分辯,卻沒有出口。如果頭上多幾個鈴鐺,想必多斯拉克人會更欽佩齊心。於是她從跨上小銀馬起,就刻意弄出聲響,但喬拉爵士和血盟衛們都沒在意。外出時,她選擇拉卡洛保護她的子民和龍,喬戈和阿戈則同往碼頭區。

  他們將大理石宮殿和芬芳花園拋在身後,穿過城市的貧民區。這裡只有樸素的磚瓦房,臨街一面連窗戶也無。馬匹和駱駝尚且稀罕,輿車自不必說。街上多的是兒童、乞丐和骨瘦如柴的沙色狗。膚色白皙的居民穿著灰塵僕僕的亞麻裙站在拱門下目送他們經過。他們知道我是誰,並且不愛我,丹妮從他們的眼神裡看得出。

  喬拉爵士本想讓她坐輿車,安穩地躲在絲幔後面,但她拒絕了。她靠著綢緞墊子坐了太久,老是讓牛拉著來去。重新騎上馬背,才讓她覺得腳踏實地,有了目標。

  去碼頭並非她自願,而是另一次逃亡。她的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逃亡。打從娘胎起,就沒有休止,不曾停下。有多少次,她和韋賽裡斯在漆黑的夜晚偷偷溜走,僅僅領先篡奪者的刺客一步之遙?不逃就是死。劄羅獲悉,俳雅·菩厲把倖存的男巫招集到一起,要對她不利。

  丹妮聽他說時忍俊不禁:「你不是告訴我,男巫們跟那些羸弱的老兵一樣可笑,只會誇耀當年之勇,全不顧力量與技能早已離他們而去嗎?」

  劄羅卻憂心忡忡,「本來確實如此,但現在起了變化。據說熄滅一百年之久的玻璃蠟燭又在『夜行者』厄拉松的宅子裡重新燃燒,鬼草在吉海因花園中生長。人們看見幻影龜在男巫大道的無窗房子之間傳遞消息,而城裡所有老鼠紛紛咬掉自己的尾巴。馬索斯·馬拉若文的老婆曾經嘲笑一個男巫蟲蛀的袍子,可現在她發了瘋,什麼衣服都不肯穿,因為最新鮮的絲綢都讓她感覺有成千隻蟲子在上面爬。人稱『食眼者』的瞎子賽比欣又能視物了,至少他的奴隸們如此發誓。這些情況怎不讓人疑惑呢?」他歎口氣。「魁爾斯處於非常時期,非常時期對貿易不利。我很難過地奉勸您,徹底地離開魁爾斯,宜早不宜遲。」劄羅撫摸她的手指,以示安慰。「但您不會孤單。你在塵埃之殿看到黑暗的景象,劄羅的夢境卻一片光明。我夢見您喜樂地躺在床上,將我們的孩子抱在胸口。現在還不晚,跟我一起去玉海航行,讓美夢成真!給我一個兒子吧,我可愛的天堂之星!」

  給你一條龍吧,你真虛偽。「我不會跟你結婚,劄羅。」

  聞聽此言,他的臉沉下來。「那你走吧。」

  「我該去哪裡?」

  「遠離此地就好。」

  好吧,是時候了。從前她的卡拉薩在紅色荒原飽受折磨,需要時間恢復元氣,而今他們精力充沛,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多斯拉克人不習慣在一地久留,他們是馬上民族,不適合居住城市。也許她沉溺於魁爾斯的舒適和美麗,違背了初衷,逗留得太久。在她看來,這座城市的人總是說得多做得少,而且自從不朽之殿在巨大的煙霧與火焰中傾覆以來,之前受的歡迎也開始改變。一夜之間,魁爾斯人憶起龍的危險,便不再競相獻禮。相反,碧璽兄弟會公開呼籲把她驅逐,香料古公會則要將她處死。劄羅竭盡全力才制止十三鉅子加入他們的行列。

  我該去哪裡?喬拉爵士建議繼續東行,以遠離她在七大王國的敵人。她的血盟衛們則希望回到大草原,再度挑戰紅色荒原也在所不惜。丹妮自己琢磨著在維斯·托羅若定居,以等待小龍茁壯成長。但她心中充滿疑慮,每個計劃都似乎不大對勁,況且……即便她決定了目的地,要怎麼去仍是個棘手的問題。

  但有一點她已認清,劄羅·贊旺·達梭斯再不會幫她了。所有的摯愛表白,不過為了一己私利,和俳雅·菩厲毫無二致。在他趕她走的那個晚上,丹妮乞求他幫最後一個忙。「不會吧,你想要一支軍隊?」劄羅問,「一罐金子?呃……一艘戰艦?」

  丹妮漲紅了臉。她恨透了乞討。「是的,我想你給我一艘船。」

  劄羅的眼睛和他鼻子上的珠寶一樣閃亮。「我是個商人,卡麗熙,所以我們別說什麼給予,而該談談生意。你出一頭龍,換我手中最好的十艘船。說出那個可愛的字眼,我們成交。」

  「不,」她說。

  「唉,」劄羅啜泣,「我指的不是這個字。」

  「母親怎可賣掉自己的孩子?」

  「有何不可?反正可以再生。魁爾斯的街市上,每天都有母親售賣孩子。」

  「但龍之母不會。」

  「二十艘也不會?」

  「一百艘也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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