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
一六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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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副武裝的士兵從一艘撞毀在碼頭的戰艦上魚貫而下。怎麼這麼多?從哪兒來的?提利昂眯起眼睛,透過煙霧和火光,視線追隨他們直至河心。原來有二十艘戰艦堵在一起,或許更多,無法盡數。她們船槳互相交錯,船身被繩索糾纏,撞錘相互釘死,墜落的索具則構成羅網。小船托住大船的殘骸,彼此緊緊相連,儼然一座橫跨天塹的橋樑,敵人從一個甲板跳到另一個甲板,源源不斷穿越黑水河。 史坦尼斯·拜拉席恩手下數百名膽大士兵正在過「橋」,甚至有個愚蠢的騎士想騎馬過來,拼命催促驚恐的坐騎跨越船舷和木槳,通過佈滿鮮血和燃燒綠火的傾斜甲板。我為他們搭了座該死的血橋!他沮喪地想。雖然橋的某些部分緩緩下沉,其餘部分則在燃燒,整體吱吱嘎嘎地移動,隨時可能分崩離析,卻阻止不了敵人的步伐。「他們是勇士,」他對巴隆爵士贊道,「我們去宰了他們。」 他領著大家在搖曳火光和撲面煙灰中穿行,經過河濱的廢墟,踏上長長的石碼頭。巴隆爵士帶領手下緊緊跟隨。曼登爵士也來匯合,他的盾牌已打成一堆爛鐵。煙塵與灰燼在空氣中彌漫,敵人在衝鋒下瓦解,往河流退去。他們爭先恐後地入河,將同伴撞進水中。北橋頭是一艘半沉的敵艦,船首漆著「龍禍號」三字,龍骨已被提利昂置於碼頭間的沉船刮破。巴隆爵士還來不及下馬,一個佩戴賽提加家族紅蟹紋章的長矛兵便將矛尖捅進他的坐騎胸口,將他從馬鞍掀下。提利昂從旁一閃而過,向著來人腦袋狠狠劈下,而後想勒馬卻遲了。他的馬躍出碼頭,飛過碎裂的船舷,落到及膝深的水中,發出一聲嘶鳴,濺起一片水花。戰斧旋轉脫手,提利昂自己則狠狠砸在潮濕的甲板上。 接下來的狀況更是瘋狂。他的馬折了一條腿,恐怖地嘶叫,他好不容易拔出匕首,割了這頭可憐牲口的喉嚨。血如猩紅的噴泉,浸透手臂和胸膛。他再次站起,蹣跚著向欄杆走去,甲板扭曲,滿是積水。接下來是無止無盡的戰鬥。他殺死幾個,擊傷幾個,還有一些人逃跑,可敵人就是源源不絕。他丟了匕首,卻抓著一截不知打哪兒來的斷矛,反正抓起就刺,一邊尖聲咒駡。對手從面前奔逃,他則在後面追趕,翻過欄杆跳到另一艘船,再到下一艘。巴隆·史文和曼登·穆爾披著光彩的白甲,如兩道白影左右跟隨。一群瓦列利安家的長矛兵包圍了他們,他們背靠背地戰鬥,優雅如同舞蹈。 提利昂覺得自己殺起人來笨拙了許多。他趁人轉身刺其腰,利用身高抓住人腿,將對方掀進河裡。箭在頭頂呼嘯而過,或從甲胄上彈開,其中一支插入胸甲與肩膀間的縫隙,他卻渾然不覺。一個裸體男子從天而落,墜到甲板上血肉橫飛,好似塔頂掉下來的西瓜。鮮血模糊了提利昂頭盔的眼縫。接著石雨驟降,砸穿甲板,攪拌肉泥,最後整個橋一陣顫抖,腳下劇烈運動,他翻倒在地。 河水陡然湧進頭盔。他趕緊扯掉,一邊沿著傾斜的甲板緩緩行進,直到水深只及脖子的地方。四周吱嘎作響,猶如巨獸垂死的哀嚎。這些船,他恍惚地想,這些船要散架了。損毀的戰艦分散開來,血橋正在瓦解。他剛回過神來,只聽「啪」的一聲巨響,如雷鳴一般,甲板在身下傾斜,將他滑回水中。 傾斜的幅度如此之大,他得用盡全力拉住一條斷繩,一寸一寸艱難地爬回去。眼角餘光瞥見先前糾纏一起的某艘船已開始漂流而下,同時緩緩自轉,上面的人爭先恐後地跳水。有的佩戴著史坦尼斯的烈焰紅心標記,有的則是喬佛裡的公鹿雄獅紋章,還有其他家族的人,而今這已不重要了。上游和下游都成為一片火海。放眼望去,北方是混戰殺場,掙扎奮鬥的人海上搖擺著一大簇難以分辨的明亮旗幟,盾牆甫一組建,即告崩潰,無數跨著駿馬的騎士殺進擁擠的人群,穿過塵土和泥濘,鮮血與煙霧;在南邊,紅堡高踞丘頂,彈射出點點火球。這不對!片刻之間,提利昂以為自己瘋了,史坦尼斯和城堡如何換了位?他是怎麼渡河到北岸的呢?隨後才意識到由於甲板的轉動,他自己被掉了個頭,因此城堡和戰場換了方向。戰場,什麼戰場,如果史坦尼斯沒有過河,他的大軍在和誰作戰?提利昂實在疲憊,無法弄清其中意義。肩膀疼得厲害,他伸手去揉,這才發現那支箭,然後想起受傷的事。我得趕緊離開這艘船。下游只有一堵火牆,船隻一旦解體,他就會被水流沖去。 一片喧囂嘈雜中,隱約聽見有人喊他。提利昂竭力大聲回應,「這兒!這兒,我在這兒,快來救我!」聲音出口卻變得細小,幾乎連自己都聽不到。他勉強從傾斜的甲板上站起,掙扎著去夠欄杆,不料船身陡然撞上另一戰艦,劇烈搖晃,差點掀他再度落水。他的力量上哪兒去了?一定要堅持住啊! 「大人,快抓住我!提利昂大人!」 隔著一片漸漸變寬的黑水,曼登·穆爾爵士站在鄰船甲板上,伸出一隻手來。他的白甲映著黃色與綠色的光,龍蝦護手黏黏地全是血。提利昂顧不得這些,伸手夠去,只恨胳膊太短。直到十指在空中相觸的一刹那,他才感到一絲不安……曼登爵士出左手,為什麼…… 是這念頭令他退縮?還是看見那把劍後的本能反應?他不知道。說時遲那時快,劍尖從眼下劃過,冰涼的碰觸,隨後是劇痛。他像挨了一記巴掌似地別過頭去,撲面而來的冷水是第二記更響亮的巴掌。他胡亂擺臂,尋找可抓的東西,心知一旦下沉,就再也上不來了。一支斷槳居然給他抓住,他像不舍的情人一樣緊緊抱牢,一點一點往上爬。眼裡是水,嘴裡是血,腦袋陣陣劇痛。諸神賜予我力量,讓我爬上甲板……除了槳,水和甲板,其他東西統統消失。 終於他翻了上去,筋疲力盡地躺平,喘不過氣來。綠色與橙色的火球在頭頂爆炸,於群星之間留下條紋,好美啊。景色維持了片刻,接著被曼登爵士阻擋。騎士是個白色的鐵皮幽靈,陰鬱的眼睛在頭盔後閃光。提利昂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只能像布娃娃般任人宰割。曼登爵士將劍尖抵住他喉頭,雙手緊握劍柄。 突然騎士向左一個趔趄,撞斷欄杆,木頭碎裂。隨著一聲慘叫和水花飛濺,曼登·穆爾爵士消失無蹤。兩船再度相撞,力道如此之猛,整個甲板都跳將起來。有人跪在他旁邊。「詹姆?」他啞著嗓子喊,差點被滿口鮮血嗆到。除了哥哥,誰會來救他呢? 「別動,大人,您傷得好重。」是個孩子的聲音,沒道理啊,提利昂心想。這聲音好像波德。 第六十三章 珊莎 藍賽爾·蘭尼斯特爵士將戰鬥失敗的消息稟報太后,她懶洋洋地轉著手裡的空酒杯,「去對我弟弟說,爵士。」她聲音漠然,渾如事不關己。 「您弟弟很可能死了。」藍賽爾爵士手臂受傷,外衣浸滿滲出的血。他進入舞廳時,許多賓客嚇得驚聲尖叫。「據我們推測,船橋解體時,他和曼登爵士都在上面。沒人找得到獵狗。天殺的!瑟曦,你為什麼讓他們把喬佛裡帶回城堡?國王一走,軍心頓時渙散,成百上千的金袍衛士扔下長矛逃跑。黑水河已被船骸、火焰和浮屍封堵,我們本可守住,如果——」 奧斯尼·凱特布萊克從他身邊擠過來。「目前河的兩岸都在廝殺,陛下。史坦尼斯的大營似乎起了內訌,沒人說得准是怎麼回事,一片混亂。獵狗不見了,到處都找不到,巴隆爵士撤回城裡。河濱被敵人佔領,他們重拾攻城錘,繼續撞擊國王門。藍賽爾爵士說得沒錯,您的人紛紛棄守城牆,格殺長官。暴民蜂擁而至,企圖打開鋼鐵門和諸神門,跳蚤窩更是亂成一團糟。」 諸神保佑,珊莎心想,我的祈禱終於成真。喬佛裡就快人頭落地……而我也會。她慌忙搜尋伊林爵士,但國王的劊子手不見了。我可以感覺到他。他就在附近,我逃不掉,他會砍下我的腦袋。 太后異常冷靜,她轉向奧斯佛利,「升起吊橋,關上大門。未經我允許,誰也不准出入梅葛樓。」 「去祈禱的那些女人怎麼辦?」 「她們選擇離開我的保護,就讓她們去祈禱,或許諸神會保護她們。我兒子呢?」 「陛下在紅堡城門樓上指揮十字弓兵。門外有暴民叫城,其中半數是他離開爛泥門時扔下的金袍衛士。」 「馬上把他帶進梅葛樓。」 「不行!」藍賽爾惱怒得忘了壓低音量。眾人聽見喊叫都轉過頭來,「爛泥門的一幕又會重演。讓他留在那兒,他是國王——」 「他是我兒子。」瑟曦·蘭尼斯特站起來。「堂弟,你也號稱是蘭尼斯特家的人,用行動來證明吧。奧斯佛利,愣在這兒幹嘛?我叫你馬上出發。」 奧斯佛利·凱特布萊克趕緊跟兄弟一起跑出大廳。許多賓客也逃出去。女人們有的哭泣,有的祈禱,有的只是留在桌邊,招呼拿酒。「瑟曦,」藍賽爾爵士懇求,「你應該很清楚,城堡一旦失守,喬佛裡性命難保。讓他留在那兒,我不會讓他離開我身邊,我發誓——」 「滾。」瑟曦一掌拍在他的傷口上。藍賽爾爵士痛苦地叫了一聲,險些暈厥,太后則揚長而去,甚至瞥都沒瞥珊莎一眼。她忘了我。伊林爵士會殺死我,她卻一點都不在意。 「噢,諸神在上,」一位老太太號哭起來,「我們失敗了,戰鬥失敗了,她也逃跑了。」幾個小孩跟著哭。他們嗅到了恐懼。珊莎發現自己獨坐高臺。該留在這裡,還是去追趕太后,乞求饒命呢? 她不知自己為何要站起來,但就是站了起來。「別怕,」她大聲宣佈,「太后陛下升起了吊橋,這裡已是全城最安全的地方。有壕溝高牆的保護,護城河裡還有尖刺……」 「到底發生了什麼?」一個略為熟識的女人問,她是某個小領主的妻子。「奧斯尼跟她說了些什麼?國王受傷了嗎?城市陷落了嗎?」 「告訴我們實情,」眾人紛紛要求。一個女人問起父親,另一個則詢問兒子。 珊莎舉手示意安靜。「喬佛裡回到了城堡,毫髮無傷。據我所知,戰鬥仍在繼續,我軍打得很英勇,而太后很快會回來。」最後一句是謊話,但她必須安撫大家。她看見兩個弄臣站在樓座下,「月童,讓大家歡笑起來吧。」 於是月童一個筋斗翻上桌,抓起四隻酒杯,開始玩雜耍,不時被杯子砸中腦袋。惶恐而零星的笑聲在廳裡回蕩。珊莎走向藍賽爾爵士,跪在他身邊。太后打在他的傷口上,而今血流不止。「真是瘋了,」他喘著粗氣,「諸神在上,小惡魔才是對的,他總是對的……」 「幫幫他,」珊莎命令兩個僕人。其中一個看了她一眼,便帶著酒壺逃跑了,其他僕人跟著他溜出大廳,她無能為力。珊莎和另一個僕人合力扶起受傷的騎士,「帶他去法蘭肯學士那兒。」藍賽爾是他們中的一員,但她就是不忍心看他死掉。喬佛裡說得沒錯,我是個軟弱的蠢女孩。我該殺死他,而不是幫他。 火炬越燒越短,一兩支已經泯滅,大家也懶得去換。瑟曦始終沒有回來。唐托斯爵士趁大家注意力都在另一個弄臣身上,偷偷爬上高臺。「親愛的瓊琪,回房間去,」他輕聲道。「把門鎖好,待在裡面比較安全。戰鬥結束後我會來找你。」 有人會來找我,珊莎心想,是你,還是伊林爵士?片刻之間,她發瘋似地想乞求唐托斯過來保護自己。他曾經也是騎士,學過劍練過武,並發誓保護弱者。不行,他沒有勇氣和技藝,我只會連累他一起被殺。 她很想飛奔出門,但還是用盡全副心力控制住自己,緩緩走出太后的舞廳。一到樓梯口,她就真的跑起來了,向上跑過重重階梯,直到最後氣喘吁吁,頭暈眼花。有個衛兵在樓梯上跟她撞個滿懷,包裹東西的紅袍裡掉出一隻鑲珠寶的酒杯和一對銀燭臺,一路「噔噔」滾下樓梯。當他斷定珊莎不打算搶他的戰利品後,便對她不聞不問,急急忙忙去追東西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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