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六四


  「噢,饒了我吧,省省這套裝模作樣的鬼把戲。戰況若非絕望,是輪不到侏儒出戰的。好了,你也摘下面具,我對你在神木林裡那些小小的叛國行徑可是了若指掌。」

  「神木林?」別看唐托斯爵士,別看,別看,珊莎告訴自己,她不知道,沒人知道,唐托斯向我保證過,我的佛羅理安不會讓我失望。「我沒有叛國,只是去祈禱。」

  「哼,為史坦尼斯,還是為你哥哥?夠了,你去找你父親的神還有什麼好事?無非就是祈禱我們失敗。這不是叛國是什麼?」

  「我為喬佛裡祈禱,」她緊張地堅持。

  「為什麼?為他對你的愛?」太后從經過的女侍手中拿過一壺甜李子酒,倒滿珊莎的杯子。「喝,」她冷冷地下令,「但願它給你勇氣,迎接即將到來的事實。」

  珊莎把杯子舉到唇邊,啜了一小口。酒甜得發膩,非常烈。

  「你能做得更好,」瑟曦道,「幹了它,珊莎,這是太后的命令。」珊莎差點噎著,但勉強喝完一杯,黏稠甜膩的酒下肚,腦袋開始暈眩。

  「再來?」瑟曦問。

  「我不行了。求求您。」

  太后有些不悅,「好吧……我告訴你,之前你問到伊林爵士時,我撒了謊。想不想聽實話,珊莎?想不想知道我叫他來的真正原因?」

  她不敢回答,但無所謂,太后根本沒理她,便舉手招呼。先前珊莎沒見伊林爵士回來,但他就那麼突然出現了,大步從高臺後的陰影裡跨出,如貓一樣安靜,手提出鞘的寒冰。記得父親每次取人性命後,都會去神木林裡將這把劍洗乾淨,但伊林爵士沒那麼講究,泛著漣漪的瓦雷利亞鋼劍上沾有逐漸凝固的鮮血,紅色蛻為褐色。「告訴珊莎小姐,我為何讓你留在這裡,」瑟曦命令。

  伊林爵士張開嘴,發出一連串梗住的咯咯聲,麻子臉上毫無表情。

  「他說,他為我們而來,」太后道,「史坦尼斯也許能攻進都城,奪取王位,但我決不會接受他的審判。我不會讓他擒住我們。」

  「我們?」

  「沒錯。所以我奉勸你更換禱詞,珊莎,祈求另一個結局。我向你保證,蘭尼斯特家族若是倒臺,史塔克家也不會高興。」她伸出手,輕輕地將珊莎的頭髮從脖子上撥開。

  第六十二章 提利昂

  頭盔的眼縫限制了視線,提利昂只能看到正前方,但當他扭頭,只見三艘戰艦已靠在比武場,還有一艘大船,正在岸邊用投石機拋射瀝青火桶,以為掩護。

  提利昂的人從突擊口魚貫而出。「楔形隊列,」他指示。突擊隊組成矛頭,由他擔任矛尖。曼登·穆爾爵士在他右手,一身釉彩白甲映著火光,木訥的雙眼依舊無神。他跨下戰馬炭黑,披一身護體白甲,禦林鐵衛的純白盾牌綁在手臂。而在左手,提利昂吃驚地發現波德瑞克·派恩提劍跟隨。「你太小,」他立即喝道,「回去!」

  「我是您的侍從,大人。」

  提利昂沒時間爭論。「那就跟著我,跟緊了!」語畢踢馬出發。

  大家騎得很近,膝蓋抵膝蓋,循高牆而行。曼登爵士高舉喬佛裡的旗幟,紅金相間的戰旗在風中飄蕩,雄鹿與猛獅共舞。隊伍繞過堡樓基部,行進速度逐步加快。箭矢從城上疾射而出,石塊在頭頂旋轉翻飛,盲目地撞向地面和河流,粉碎鋼鐵與血肉。國王門就在前方,敵軍蜂擁而上,奮力推動一根巨大的鐵頭黑橡木攻城錘。船上下來的弓箭手圍在他們四周,只要城門樓邊有人露面,即刻放箭去射。「長槍準備,」提利昂命令,同時開始衝刺。

  地面潮濕滑溜,半是爛泥,半是血水。他的馬在一具屍體上絆了一下,蹄子打滑,攪動爛泥,差一點令他在沖到敵人隊伍之前便滾落馬鞍,幸虧最後人馬維持了平衡。城門下的敵軍轉過身來,匆忙應付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提利昂舉起戰斧,呐喊道:「君臨萬歲!」眾人高聲應和。矛頭陣形飛射而出,發出鋼鐵與絲綢的綿長尖嘯,滾滾馬蹄與犀利劍刃融匯火光。

  曼登爵士在最後關頭放平長槍,用喬佛裡的旗幟刺穿了一個穿鑲釘皮甲的敵人胸膛,並將來人提離地面,槍桿隨即斷裂。提利昂面前是個騎士,外衣上有只花環中的狐狸。他首先想到的是「佛羅倫」,第二個念頭是「他沒有頭盔」。於是他用盡全身力氣,加上馬的慣性,掄起斧子劈向對方的臉,將他腦袋一分為二。碰撞的衝擊令他肩膀麻痹。夏嘎若看見,一定會笑我,他邊想邊繼續前進。

  一支矛砰然擊中他的盾牌。波德在身邊飛馳,砍向每一個經過的敵人。他隱約聽見城牆上的人們在歡呼。攻城錘已被遺忘在爛泥地上,簇擁它的人要麼逃走,要麼轉身戰鬥。提利昂策馬撞倒一個弓箭手,從肩頭到腋窩齊齊砍下一個長矛兵的胳膊,隨後又在一頂劍魚頭盔上擦過一擊。奔到攻城錘前,他的大紅馬人立起來,但曼登爵士的黑馬卻從身邊一躍而過,爵士本人活如包裹白袍的死亡使者,劍到之處,手折頭斷,盾牌粉碎——不過,能帶著完整無損的盾牌過河的敵人甚少就是了。

  提利昂最終還是催馬越過了攻城錘。敵軍正在潰逃。他左顧右盼,就是不見波德瑞克·派恩的蹤影。猛然間,一支箭「哢噠」一聲撞上面甲,離眼縫僅差一寸。他吃了一驚,險些落馬。不能像個木樁似的待在原地,這好比胸甲上畫靶子!

  他策馬在四散的屍體間遊行。黑水河下游塞滿燃燒的戰艦軀殼,片片野火仍在水面漂浮,熾烈的綠焰旋轉上升,直至二十尺之高。他們雖驅散了操作攻城錘的敵人,但河岸邊處處都有廝殺。敵人從燃燒的艦船中蜂擁上岸,巴隆·史文和藍賽爾的人正竭力抵抗。「去爛泥門!」他下令。

  曼登爵士喊道:「爛泥門!」於是他們再次出發。「君臨萬歲!」途中他的人此起彼伏地叫嚷,還有人喊「半人萬歲!半人萬歲!」真不知是誰教他們的。透過加襯墊的厚重鋼盔,傳來痛苦的嘶叫,火焰饑渴的劈啪聲,顫抖的戰號,嘹亮的銅喇叭。到處都是火。諸神慈悲,難怪獵狗嚇壞了。他怕的是火……

  一聲巨響回蕩在黑水河上,有艘船被一塊馬大的石頭扎扎實實地截為兩段。這是我軍還是敵軍?煙霧彌漫,無法分辨。楔形隊列已經散亂,每個人都各自為戰。我該回去了,他一邊這麼想,一邊繼續往前騎。

  手中的戰斧越來越沉,身邊只剩幾個人,其餘的要麼死去要麼逃散。他使勁拽馬,迫使它始終向東。這匹大紅馬跟桑鐸·克裡岡一樣不喜歡火,但好歹容易駕馭。許多敵人狼狽不堪地從河裡爬出,身帶燒傷,通體浴血,一邊不住嗆水,多數都快死去。他帶著他的小隊伍在他們中間穿行,給那些還能站起來的人一個利落的死亡。戰爭局限於眼縫之前,比他高出一倍的騎士若不拔腿逃竄,就得死於非命。他們變得如此渺小,如此驚恐。「蘭尼斯特萬歲!」他縱聲高呼,大開殺戒,手臂一直到肘成了紅色,在河面的光線照耀下泛著血光。他勒馬直立,向著天上的群星一振戰斧,只聽眾人狂喊:「半人萬歲!半人萬歲!」提利昂醉了。

  這就是戰鬥狂熱吧。詹姆從前經常描述,但他從未想過會親身體驗。時間變得含糊,變得緩慢,終至停頓,過去和將來一齊消失,惟有此情此景、此時此刻,而恐懼、思想、甚至身體都不復存在。「你感覺不到傷口的疼痛,感覺不到鎧甲的沉重,感覺不到淌進眼睛的汗水。事實上,你不再感覺,不再思想,不再是你自己,只有戰鬥,只有對手,一個,下一個,再下一個。他們又累又怕,你則生龍活虎。縱然死亡就在身邊,但你何懼他們緩慢的刀劍,輕舞歡歌,放聲長笑。」戰鬥狂熱。我只是個半人,陶醉在殺戮中,你們有本事就來殺我吧!

  他們確實在試。又一個槍兵向他奔來。提利昂圍著來人繞圈疾走,砍掉他的矛頭,接著是手和胳膊。一個沒了弓的弓箭手抓著箭像匕首一樣戳來,大腿卻被紅馬踢中,摔了個四腳朝天,提利昂哈哈大笑。他騎過插在爛泥地裡的一面旗幟,上面有史坦尼斯的烈焰紅心紋章,便一斧將旗杆砍為兩截。一個騎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舉起巨劍對著他的盾牌一下又一下猛砍,卻不防被人用匕首偷襲,捅進了腋窩下。救他的應該是他的手下,但提利昂根本沒看清。

  「我投降,爵士,」遠處河邊另一位騎士大喊。「我投降。騎士先生,我向您投降。這是我的保證,給,給。」那人躺在黑水坑中,扔來一隻龍蝦護手,以為臣服。提利昂正俯身去拾,又一罐野火在頭頂爆炸,綠焰四散,在刹那的強光照映下,他發現坑裡不是黑水,而是鮮血,而那手套中有騎士的手。他把它丟回去。「投降,」對方無助而絕望地抽泣。提利昂掉馬走開。

  一個士兵一手抓住提利昂的馬韁,一手拿匕首朝他臉刺來。他撥開刀刃,一斧砍進對方脖背。就在使勁拔斧時,餘光掃見白袍一閃,提利昂連忙轉頭,以為曼登·穆爾爵士又回到身邊,不料是另一位白袍騎士。巴隆·史文爵士穿著同樣的鎧甲,但馬飾上有自己的家徽:黑白天鵝互鬥的圖案。他不像白袍騎士,更像污垢騎士,提利昂麻木地想。巴隆爵士渾身是血,被煙熏黑。他提起釘頭錘指向下游,錘頭沾滿腦漿和骨髓,「大人,您看。」

  提利昂撥轉馬頭,朝黑水河下游望去。河面之下湍急漆黑,河面之上翻滾血焰。天空是紅、橙和鮮豔的綠。「什麼?」他剛發問,便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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