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
一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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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林精明的灰眼睛似乎能看穿他。「你放了她。」他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驚訝。 「您知道?」 「剛知道。告訴我,你為何放過她?」 這很難說明白。「我父親從不用劊子手。他常說,如果你要取人性命,至少應該注視她的雙眼,聆聽她的臨終遺言。當我望向耶哥蕊特的眼睛,我……」瓊恩埋下頭,無助地望著雙手。「我知道她是敵人,可她眼裡沒有邪惡。」 「之前那兩人也沒有。」 「可當時他們跟咱們是你死我活的關係,」瓊恩說,「如果被他們發現,如果他們吹響號角……」 「野人便會對我們窮追不捨,斬盡殺絕。這不結了?」 「但後來石蛇拿到了號,我們也取走耶哥蕊特的小刀和斧頭。她跟著我們,一路步行,手無寸鐵……」 「應該不構成威脅,」科林同意,「我真想她死,早留下伊班去辦,或是親自動手。」 「那您為何命令我去?」 「我沒有命令你。我只讓你做你自己該做的事,一切由你自行考慮。」科林站起身來,長劍收回鞘中。「要攀登高山,我會叫石蛇;要在刮著強風的戰場上射穿敵人眼睛,我會派侍從戴裡吉;而伊班能讓任何人吐露秘密。知人才能善任,瓊恩·雪諾,我現在對你的瞭解比今晨時更深。」 「假如我殺了她呢?」瓊恩問。 「她死,而我瞭解你的目的也同樣達到。好,話不多說,你應該睡一會兒。前面還有好多裡格的路,危險著呢,你需要保存體力。」 瓊恩知道自己睡不著,但明白斷掌確是好意。他在一塊高懸的岩石下找到避風之所,合衣躺下,斗篷權當毯子。「白靈,」他喚道,「過來,到我這兒。」通常只要大白狼偎在身邊會睡得比較香甜,他的氣味讓瓊恩心安,那身蓬鬆的厚白毛更能帶來久違的溫暖。但這一次,白靈只看了他幾眼,便轉頭繞著馬兒小跑,旋即飛速逃開。他想打獵,瓊恩心想,山裡面說不定有山羊,影子山貓總得靠什麼過活吧。「別太勉強喔,抓貓可不太好。」他呢喃道。即使對冰原狼而言,影子山貓也是個威脅。他拉起斗篷蓋住自己,在岩石遮蔽下攤開身體。 閉上眼睛,他夢見了冰原狼。 六狼一體,五狼殘存,分割天涯,互不聯絡。他只覺深沉的空虛和撕裂的疼痛。森林遼廣清寒,他們如此渺小,如此失落。他知道兄弟姐妹就在某地,卻嗅不出氣息。於是他蜷身而坐,向著黑暗的天空仰天長嗥,叫聲回蕩在森林,成為悠長孤寂的哀歎。餘音漸衰,他豎起耳朵,等待答覆。惟一的回應是吹雪的歎息。 瓊恩?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雖微如耳語,卻堅定依然。呼喊也可能靜寂嗎?他忙回頭,尋找他的兄弟,期望瞥見林間消瘦的灰影,但對面什麼也沒有,除了…… 一棵魚梁木。 它自堅固的岩石中萌生而出,蒼白的樹根從無數裂溝和細縫間螺旋而上。初時這棵魚梁木比同類來得纖細,幾乎只能算樹苗,但它在眼前陡然生長,枝幹變粗,直向雲霄。他警覺起來,小心翼翼地繞著平滑的粗白樹幹行走,正好撞見樹的臉龐。只見紅色的眼睛盯著他,目光兇猛但愉悅。原來這棵魚梁木的臉生得和弟弟一模一樣。弟弟一直都有三隻眼嗎? 不是一直,靜寂的呼喊再度傳來,是烏鴉到來之後。 他嗅嗅樹皮,聞到狼、樹和男孩的氣息,除此之外,蘊涵有更深遠的味道:濃重的棕味是溫暖的大地,堅硬的灰味是冰冷的石頭,還有別的、更可怕的氣味……死亡,他明白過來。他聞到的是死亡的氣息。他猛然縮後,毛髮直立,露出利齒。 別害怕,我喜歡身處暗處的感覺。別人看不見你,你看得見別人。但你首先必須睜開眼睛。明白嗎?就像這樣。大樹彎下腰來,觸碰了他。 猛然間,他又回到群山之中,只見自己站在一道巨大的懸崖邊,爪子深深地插進雪堆。前方,風聲峽已到盡頭,展開成為無垠的空曠。一道長長的V字形河谷擺在身下,充盈著秋日午後所有的色彩。 谷地盡頭,有一道碩大無朋的藍白巨牆,緊貼著山,好似要把兩山擠開。一時之間,他以為自己夢回黑城堡,但隨即發現這不過是道數千尺高的冰川。寒光閃爍的冰壁下,有一個雄偉的湖泊,藍鑽般的深水映射著四周雪峰的輝芒。峽谷裡有人,他看清了:有好多人,成千上萬,擁擠不堪。有的在半凍的土地上挖大坑,其他人則操練戰鬥。他看見大群騎兵衝擊一道盾牆,胯下的馬如蟻螻般渺小。演習的聲音好似鐵葉瑟瑟拂動,輕微地懸蕩在風中。他們的營地毫無規劃,雜亂無章:既無溝渠,更無尖樁,連馬匹也未整備成列。隨處可見土制陋屋,獸皮帳篷萌生出來,猶如大地這張臉上長的痘疹。他望著淩亂的乾草堆,聞到山羊、綿羊、馬、豬和狗發出的濃郁氣味,黑煙如卷鬚般自千堆營火嫋嫋上升。 這哪是一支軍隊,分明是一座鬧市。四面八方的人都聚集而來。 長湖對面,一座土墩正在移動。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它走近,赫然發現那並非泥土,而是活物,是一只有著蛇樣鼻子、行動遲緩的毛茸怪獸,那對獠牙比他所見過最壯觀的野豬牙都龐大。騎著它的東西也同樣巨大,不過形體有些奇怪,腿臀極粗,不太像人。 突如其來一陣寒風,吹得他毛髮直豎,翅翼的尖嘯令天空戰慄。他抬眼望向白雪皚皚的高峰,只見一道陰影自半空垂直而下。恐怖的呐喊撕裂長天,灰藍的巨翅向外伸展,遮天蔽日…… 「白靈!」瓊恩大喊一聲,坐起身來。他仍能感覺那利爪,那疼痛。「白靈,回來!」 來的是伊班,他捉住瓊恩,搖晃不休。「安靜!你打算把野人都引下來嗎?你是哪裡不對勁,小子?」 「夢,」瓊恩無力地說,「夢中我成為白靈,站在懸崖邊俯瞰結凍的河流。接著有東西攻擊我。是只鳥……鷹,我想……」 侍從戴裡吉笑了,「咱常夢的都是漂亮妞兒,真該多發發夢的。」 科林走到身旁。「你是說,結凍的河流?」 「乳河發源於冰川底部的深湖,」石蛇插話。 「那裡有棵樹,長著我弟弟的臉龐。有野人……成千上萬的野人,我從來不知他們有那麼多,還有騎長毛象的巨人。」透過天光的變化,瓊恩判斷自己已睡了四五個鐘頭。他頭痛欲裂,後頸處因爪牙的攻擊而灼痛。可那是夢啊。 「把你還記得的東西都告訴我,從頭到尾,巨細無遺。」斷掌科林道。 瓊恩糊塗了。「那不是夢麼?」 「那是狼夢,」斷掌說,「卡斯特告訴總司令,野人們正在乳河源頭集結。或許因為這個,你做這個夢;或許你是真看見了等待著我們的東西,遠遠提前於我們的腳步。不管怎樣,告訴我實情。」把這些事說給科林和其他遊騎兵聽,讓他覺得自己像個蠢蛋,但必須服從命令。奇怪的是,聽完之後,沒一個黑衣兄弟笑話他,連侍從戴裡吉也收起笑容。 「易形者?」伊班嚴峻地說,一邊望向斷掌。他指的是老鷹?瓊恩思量,還是我?易形者和狼靈只出現在老奶媽的故事裡,並不屬這個他所降生的世界。但在此地,在這一片陌生淒冷的岩雪荒原中,什麼都不難相信。 「冷風正要吹起,莫爾蒙感覺到了,班揚·史塔克也感覺到了。死人行走,樹眼重現。狼靈和易形者又有什麼難以置信的呢?」 「莫非咱的夢也能成真?」侍從戴裡吉道,「雪諾大人就留著他的長毛象好了,我要我那些女人。」 「我從小到大為守夜人服役,巡邏次數比旁人都多,」伊班說,「我見過巨人遺骨,聽過許多奇怪的傳說,卻從未看過實物。眼見為實,如今我要好好瞧瞧。」 「小心,別讓他們瞧見你,伊班,」石蛇道。 直到人們再次前進,白靈也未現身。這時陰影已完全覆蓋峽道底部,太陽正朝著遊騎兵們稱為「叉梢」的兩座尖銳的孿生巨峰急速下落。如果夢是真的……這念頭想想都嚇人。難道白靈真的傷在老鷹爪下?難道被推下懸崖了嗎?還有那棵長著弟弟臉龐的魚梁木,它怎麼有死亡和黑暗的氣息? 最後一縷陽光隱沒在「叉梢」之後,黃昏的朦朧籠罩風聲峽,氣溫似乎刹那間便下降許多。他們不再攀登,事實上,道路緩緩下降,雖然粗拙卻不陡峭。路上充滿裂縫、碎岩和大塊落石。天很快就要全黑,白靈仍不見蹤影,這種感覺快把瓊恩生生撕裂,偏偏他不能像平日一樣呼喚冰原狼,因為此地危機四伏。 「科林,」侍從戴裡吉輕喚道,「那兒。你看。」 一隻老鷹棲息在頭頂一道岩脊上,襯著逐漸暗淡的天空。我們常見到鷹,瓊恩心想,這不可能是我夢見的那只。 雖然如此,伊班還是搭箭彎弓,侍從攔住他。「那鳥遠在射程之外。」 「我不喜歡它盯著我們。」 侍從聳肩,「我也是,但你管不了它,只會浪費一根上好的羽箭。」 科林坐在鞍上,長時間觀察老鷹。「我們繼續,」最後他說。於是遊騎兵們繼續下坡。 白靈啊,瓊恩只想高呼,你到底在哪兒? 他剛想跟上科林和其他人,不覺瞥見兩顆大石之間白光一閃。是堆積的殘雪罷,他正這麼想,只見那堆「雪」抖了抖。這次他立刻翻身下馬,跪倒在亂石間。 白靈抬頭,頸項閃爍著潮濕的反光,當瓊恩摘下手套撫摩他時,也沒發出半點聲音。鷹爪撕得皮開肉綻,血肉模糊,幸好沒有折斷脖子,致他死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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