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四二


  「天黑時辦不到。」席恩無法想像在暗夜裡追逐冰原狼:自以為是獵人,卻成了獵物。「我們等天亮。在此之前,我有話要對我忠順的臣民們講。」

  他下到院子,男人、女人和兒童都被驅趕到牆邊,擠成一團,惶恐不安。很多人來不及穿戴:有的僅用毛毯裹住身子,更有的裸著軀體,只胡亂披件斗篷或睡袍。十幾個鐵民包圍他們,一手執火炬一手拿武器。狂風呼嘯,忽隱忽現的橘紅亮光映在鋼鐵的頭盔、濃密的鬍鬚和無情的眼珠上。

  席恩在囚徒之前走來走去,審視他們的面容。在他眼中,每個人都是叛徒。「丟了幾個?」

  「六個。」臭佬踏步走到他背後,渾身散發著肥皂的味道,長髮在風中飛舞。「包括兩名史塔克,澤地男孩和他姐姐,馬房裡那個白癡,還有你的女野人。」

  果然是歐莎。他看見二隻杯子時就懷疑她了。我該多個心眼,不應盲目相信她。她和阿莎一樣詭計多端,她們連名字也這麼像。

  馬廄清點過嗎?

  「阿加說馬一匹不少。」

  「小舞也在欄裡?」

  「小舞?」臭佬皺眉,「阿加只說所有的馬都還在。惟有那個白癡丟了。」

  那麼,他們是徒步前進。這是他醒來之後最好的消息。無疑,布蘭被裝在阿多背上的籃子裡;歐莎得去背瑞肯——僅靠他幼小的腿腳可走不了多遠。這下席恩確信他們還在掌中。「布蘭和瑞肯逃跑了,」他對城裡的人大聲宣佈,掃視他們的眼睛。「有誰知道他們去了哪兒?」無人應答。「他們不可能獨立逃走,」席恩續道,「沒食物,沒衣服,沒武器,他們是逃不了的。」他早已搜光臨冬城裡的每一把劍、每一隻斧,但肯定有人藏匿武器。「我會查出誰幫助過他們。我也會查出睜隻眼閉隻眼的人。」只有風聲。「當晨光初露,我就出發把他們抓回來。」他的拇指勾住劍柄。「我需要獵手。誰想要塊上好的狼皮過冬?蓋奇?」每次他打獵歸來,大廚總是興高采烈歡迎他,瞧瞧他有沒有帶什麼野味獵獲,然而現在卻一言不發。席恩回頭繼續踱步,一邊想從人們臉龐巡視出一點蛛絲馬跡。「荒山野嶺那不是跛子待的地方。想想瑞肯,半大小孩,怎麼能撐下去?奶媽,你說他現在該有多害怕。」老婦人在他耳邊嘮嘮叨叨了十年,給他講過無數的故事,但而今她只朝他打呵欠,似乎根本不認得他。「我本可以把你們這些男人全殺光,然後把你們女人送給我的士兵享用,但我沒有,我反而極力保護你們。你們就這樣來感謝我麼?」從前教他騎馬的喬賽斯,教他馴狗的法蘭,成為他第一次的芭絲——釀酒師傅的老婆……人人都避開他的目光。他們恨我,他終於意識到。

  臭佬靠過來。「剝了他們的皮,」他力促,厚厚的嘴唇閃著寒光。「波頓老爺常說:裸體的人少有秘密,但被剝皮的人沒有秘密。」

  席恩知道,剝皮人是波頓家族的紋章;遠古時代,他們家族的族長們甚至拿敵人的皮來作披風。無數的史塔克以這樣的方式慘死。暴行大概在千年之前得以終止,那個時候波頓家族最終臣服於臨冬城。話雖如此,但古道不死,我的人民不也一樣。

  「只要我還在臨冬城主政一天,就不允許北境發生剝皮這樣的慘事。」席恩朗聲道。在你們和他的怪癖之間,我是惟一的屏障啊,他直想大叫。他無法炫耀,只希望有人夠聰明,趕快汲取教訓,明白事理。

  城牆邊緣,天空漸漸變成灰色。黎明不遠了。「喬賽斯,給笑星上鞍,為你自己也準備一匹馬。穆齊,加斯,麻臉提姆,你們也一同出發。」穆齊和加斯是城堡裡最好的獵人,而提姆則精於箭術。「阿加,紅鼻,葛馬,臭佬,威克斯,他們也來。」他需要自己的人擔任後衛。「法蘭,我需要獵狗,你來指揮它們。」

  頭髮灰白的馴獸長抱起手臂。「憑什麼要我去追捕我真正的主人,憑什麼要我去抓幾個孩子?」

  席恩走近他。「因為現在我才是你真正的主人,也只有我能保護帕拉。」

  法蘭眼中的挑釁逐漸消散。「是的,大人。」

  席恩踱回去,一邊仔細盤算。「魯溫師傅,」他宣佈。

  「我對捕獵之道一竅不通。」

  沒錯,但我不放心把你留在城裡。「你早該學學。」

  「也帶我去。我想要那張狼皮斗篷。」一個男孩走上前,他年紀比布蘭還小。席恩想了半天才憶起他是誰。「以前我常打獵,」瓦德·佛雷說,「我打過紅鹿和麇鹿,甚至獵過野豬呢。」

  他表哥嘲笑道:「他是和他爸爸一起去的,他們甚至連野豬的面也沒讓他見著。」

  席恩懷疑地看著男孩。「想來就來,但要是跟不上,別以為我會過來哄你。」他轉向黑羅倫。「我不在時,臨冬城由你負責。假如我們沒有返回,你可以機動行事。」你們這些操他媽的混蛋就祈禱我得勝歸來吧。

  當第一縷蒼白曙光掠過鐘樓頂時,人們在獵人門前集合完畢,呼吸在清晨的寒氣中結霜。葛馬裝備一柄長斧,長柄足以使他在狼近身前加以打擊,而沉重的斧刃能將狼一擊斃命。阿加戴上護脛鐵甲。臭佬提著一杆獵豬矛以及一口裝得滿滿的洗衣婦用的袋子,天知道裡面是什麼。席恩則帶上了他的長弓——別的他不需要。曾經,他用一隻飛箭救過布蘭的命,他不希望用另一隻箭做相反的事,然而真到情非得已的關頭,他別無選擇。

  十一個男人,二個小孩和十二隻狗一同越過護城河。外牆之外,軟泥地上的蹤跡清晰可辨:狼的爪印,阿多沉重的步履,還有兩個黎德留下的較淺足跡。及至走到林邊,碎石和沉積的落葉使追蹤變得困難,這時便輪到法蘭的紅母狗用鼻子上場了,它果然沒有令他失望。其他獵狗緊跟在後,又嗅又吠,一對龐大的獒犬則擔任後衛。他們的體型和兇猛在對付冰原狼時可以派用場。

  他起初猜想歐莎會帶他們南下去找羅德利克爵士,然而眼前的蹤跡卻是向著西北,一直深入狼林。席恩對此深感憂懼。假如史塔克們徑直投向深林堡,真不啻于莫大的諷刺——他們會正好落入阿莎手中。與其那樣,我寧可讓他們死,他苦澀地想,被當成暴君總比被看作蠢蛋好。

  縷縷蒼白的迷霧在林木間穿梭。這裡的哨兵樹和士卒松比城裡的粗厚,四季常青的森林是世上最黑最暗的地方。地面崎嶇不平,散落的松針遮住柔軟的草皮,使得行馬變得危機四伏,他們不得不放慢速度。但再怎麼說,不會比肩馱殘廢的男子走得慢,比個瘦骨嶙峋、背負四歲小孩的潑婦也要快。他告訴自己千萬耐心,日落之前,一定能追上。

  他們追到一條峽谷的邊緣,魯溫師傅策馬跑近。「迄今為止,這場獵捕和林間放馬沒兩樣,大人。」

  席恩微笑道:「的確很相似。但不同在於,獵捕要以鮮血來劃上句號。」

  「非得如此嗎?他們逃跑是件蠢事,但您就不能發發慈悲?我們追蹤的可都是您的養兄弟呀。」

  「除了羅柏,沒有史塔克以兄弟之禮待我。只是對我而言,布蘭和瑞肯活著比死了有用。」

  「黎德們不也如此?卡林灣就在澤地邊緣,霍蘭大人如果有心,滿可以奇襲您叔叔,但只要您握有他的繼承人,他只能按兵不動。」

  席恩沒想到這一點。事實上,除了瞄過梅拉一兩眼,懷疑她到底是不是處女以外,他根本沒把泥人們當回事。「也許你說得對。如果事態允許,我就饒過他們。」「我希望您也饒過阿多吧。這孩子是個老實人,您也知道,他只是照著別人的命令行事。想想他為您喂過多少次馬,洗過多少次鞍,擦過多少次甲吧!」

  阿多對他而言無足輕重。「他肯束手就擒,就讓他活命。」席恩抬起一根指頭。「別為那野人求情,否則我讓你和她一起死。她對我發過誓,卻棄如草芥。」

  學士低下頭顱。「我不會為背誓者辯解。您看著辦吧。我很感激您的慈悲。」

  慈悲,看著魯溫走回隊列,席恩靜靜地想:這是個無情的陷阱,給得太多他們說你軟弱無能,給得太少你便成了殘暴野獸。不過他心裡也明白,學士剛才的諫言確是忠告。父親滿腦子只想打仗征服,但如果守不住,打下一片江山又有什麼意義呢?而單憑武力和恐怖是做不到這點的。可惜奈德·史塔克把他的女兒都帶去了南方——否則席恩任娶一個,便足以把自己和臨冬城牢牢拴在一起。珊莎是個可愛的小東西,現在也該成熟到能上床了吧。但她偏偏在千里之外,身處蘭尼斯特掌中。真遺憾哪。

  越往深處,森林愈加濃密。松樹和哨兵樹讓位給龐然而黑暗的橡木。糾結的山楂叢隱蔽了危險的溝渠和小溪。多石起伏的小丘一座連著一座。他們經過一間佃農的茅屋,荒廢已久,雜草叢生,圍繞著一條滿滿的水溝,靜止的水流像鋼鐵一般放出灰光。此時狗們突然狂吠起來,席恩確信亡命者們已近在咫尺。他一踢笑星,快馬加鞭,但走近之後發現的卻是一隻幼鹿的屍骸……業已支離破碎。

  他下馬細看。鹿剛死不久,明顯看出是狼幹的。獵狗們急切地在它四周嗅聞,一隻獒犬則把頭直接埋進死鹿屍首,大快朵頤,直到法蘭吼著把它趕走。這動物根本沒被切割,席恩尋思,狼吃過,但人沒有。就算歐莎不敢冒險生火,也該割走幾塊肉啊,沒道理把上好的食物扔在這裡腐爛。「法蘭,你確定我們跟對了?」他詢問,「有沒可能你的狗追逐的是別的狼?」

  「我的母狗很清楚夏天和毛毛的味道。」

  「希望如此。姑且信你。」

  快一個小時之後,追蹤者們跟隨痕跡下到一個斜坡,朝一條因最近的雨水而氾濫泥濘的小溪奔去。就在溪邊,獵狗失去了線索。法蘭和威克斯帶它們涉過溪流,無功而返,狗們則在對岸茫然無措地上下遊蕩,嗅來聞去。「他們到過這裡,大人,但我不知道他們接下來去了哪兒,」馴獸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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