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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第五十一章 席恩

  前一秒還在熟睡,突然之間,他驚醒過來。

  凱拉依偎在身旁,一隻手輕擱在他體側,乳房緊貼他的背脊,均勻而柔順地呼吸。罩在他們身上的被褥淩亂不整。現在是深夜,臥室漆黑一片,沉寂無聲。

  怎麼了?我聽見了什麼?難道有什麼人?

  晚風在窄窗上微聲歎氣。從遠處,某個角落,他聽到貓咪激動的叫聲。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睡吧,葛雷喬伊,他告訴自己。城堡如此寧靜,你還派出了守衛不是?在臥室門外,在城門邊,在軍械庫都有人值班呢。

  也許是剛做了什麼噩夢,然而現在卻想不起來。凱拉讓他精疲力盡。被席恩招來之前,她是個從未踏進城堡半步的十八歲少女,一輩子都在避冬市鎮仰望臨冬城的高聳牆壘。她又濕又軟又饑渴,活像頭黃鼠狼。不可否認的是,在艾德·史塔克公爵的臥床上操粗鄙的酒館妓女實在別有一番情趣。

  席恩滑開她手臂的摟抱,下床之時,凱拉發出幾聲睡意惺忪的呢喃。壁爐裡幾點餘燼在燃燒。威克斯睡在床腳地板上,裹著自己的斗篷,一動也不動。一片寂靜。席恩走到窗邊,把高處的窄窗一扇扇打開。夜晚伸出冰涼的手指,使他不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他傾身靠近石窗臺,望向外面黑暗的塔樓,空曠的廣場,烏黑的天空和那數到一百歲也算不清的無垠繁星。半個月亮從鐘樓後面爬上來,玻璃花園的頂棚反射它的光芒。沒有警報,沒有話語,就連一兩聲腳步都聽不到。

  一切正常,葛雷喬伊。你難道覺察不出四周的寧靜?還是及時行樂吧。用不到三十個人,你拿下了臨冬城堡,這將是被永遠歌頌的豐功偉績。於是席恩返回床邊,決定把凱拉翻過來,再幹一次,以此驅散那些無謂的幻影。她的喘息和嬌笑是對這片寂靜最好的回應。

  他忽然停住。早已習慣冰原狼嗥叫的他,對此幾乎充耳不聞……然而體內的某個部分,某種獵人的本能提醒他,這聲音消失了。

  把門的是烏茲,一個身負圓盾的強壯男子。「狼怎麼安靜了下來?」席恩對他說,「去看看他們在幹什麼,然後立刻回報。」想到冰原狼可能逃跑,他就覺得渾身不適。他還記得那天在狼林,當野人們攻擊布蘭時,夏天和灰風將他們活活撕成了碎片。

  他用腳尖踢醒威克斯,男孩坐起身來,直揉眼睛。「去,看看布蘭·史塔克和他小弟還在不在床上,跑快點。」

  「大人?」凱拉困倦地叫喚。

  「繼續睡吧,不關你的事。」席恩給自己滿上一杯葡萄酒,灌下去。他一直在傾聽,滿心希望能聽見一聲狼嗥。人手太少了,他酸酸地想,我只有這幾個手下,如果阿莎還不來……

  威克斯飛快返回,頭搖得像撥浪鼓。席恩破口咒駡,揀起之前因急著上凱拉而扔了一地的衣服褲子。他在外衣外罩上一件鑲鐵釘的皮背心,並把長劍和匕首拴在腰際。頭髮亂得像草叢,但和令他恐懼的大麻煩相比,這反而無關緊要。

  這時烏茲也回報:「狼全部失蹤。」

  像艾德公爵一樣冷靜沉著,席恩提醒自己。「把城堡裡的人都叫起來,」他說,「趕進院子,所有人都不准缺席,我們立刻檢查。告訴羅倫,盤查各處城門。威克斯,跟我來。」

  他不知斯提吉此刻抵達深林堡沒有。此人雖不像他自稱的那樣精於騎術——鐵民之中無人擅長鞍馬之道——但算時間也夠了。阿莎應該在路上。假如她知道我丟了兩個史塔克……其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布蘭的臥室空無一人,下方瑞肯的臥室亦房門大開。席恩不禁咒駡自己。早該派人看住他們,我卻鬼迷心竅.認為巡邏城牆和保護城門比看守兩個小孩——其中一個還是殘廢——重要得多。

  外面傳來嗚咽聲,城堡的居民們正被硬生生從床上拖起,驅趕到廣場。我會讓他們哭個痛快!我待他們多麼親切,他們回報我的卻是如此。他兩個手下為著侵犯獸舍小妹的緣故,被他鞭打得血肉橫飛,這不足以展示他的公正無私麼?然而,他們卻把這次強暴,還有旁的所有事,統統歸咎於他,真是太不公平!密肯是自己多嘴多舌才送命的,就和本福德一樣。至於柴爾,他總得奉獻點什麼給淹神啊,他的人都看著呢。「我對你並無惡意,」他們把修士扔進中庭的水井之前,他開口道,「只是你和你的神已不能在此容身。」本以為其他人會心存感激,為著他不肯波及他們的緣故,然而事實卻大相徑庭。真不知有多少人參與了這次的脫逃密謀。

  烏茲和黑羅倫一道返回。「獵人門出事了,」羅倫道,「您最好去看看。」

  為方便出行,獵人門開在獸舍和廚房旁邊,直通田野和森林,往來不必經過避冬市鎮,是打獵的專用出口。「那兒歸誰守衛?」席恩質問。

  「鄧蘭和斜眼。」

  鄧蘭是對帕拉動手動腳的兩人之一。「倘若他們竟把倆小孩放跑了,這回別想背上脫層皮就了事,我起誓。」

  「沒必要,」黑羅倫簡略答道。

  的確。他們發現斜眼面朝下漂浮在護城河中,內臟在身後遊蕩,活像一窩蒼白的蛇。鄧蘭半裸身子倒在城門樓裡專用來操縱吊橋的暖和房間。從左耳到右耳,他的咽喉被劃開一道巨大的口子。他身穿一件粗糙外衣,遮住背上未愈的鞭傷,但靴子散亂在草席,馬褲也褪到腳底。門邊的小桌放著奶酪和喝幹的酒瓶,以及兩隻杯子。

  席恩拿起一隻,嗅嗅底部殘餘的酒液。「負責巡城的是斜眼,對不?」

  「對,」羅倫道。

  席恩揚手將杯子擲進壁爐。「鄧蘭這白癡一定是拉下馬褲想插女人的時候,反被那女人給插了。依這裡的狀況看,兇器是切奶酪的刀。來人,找杆槍,把另一個白癡給我從河裡釣出來。」

  另一個白癡的情形比鄧蘭糟糕得多。黑羅倫將他拖出河面,大家當下發現此人一隻手臂從肘部齊齊扭斷,半邊頸項不見蹤影,原本是肚臍和私處的地方只剩一個黑窟窿。羅倫叉他上岸,長槍貫穿肚腸,臭氣熏天。

  「冰原狼的傑作,」席恩道,「兩匹一起上,應該是。」他滿心作嘔,便走回吊橋。臨冬城有兩道花崗岩厚牆,一條寬闊的護城河橫亙其間。外牆八十尺高,內牆高度超過百尺。由於人手不足,席恩只好放棄外層防線,僅把守衛安置在更高的內牆上。在城堡隨時可能變亂的情況下,他可不敢冒險,把有限的兵力放在護城河的另一邊。

  至少有兩個人參加此次行動,他認定。一邊由女人勾引鄧蘭,另一位則釋放冰原狼。

  席恩要根火把,領部下循階梯登上城牆,然後放低火炬,掃視前方,尋找……就在那裡,城牆內部,兩個城齒之間的寬闊垛口上。「血跡,」他宣佈,「沒擦乾淨。據我推測,那女人殺了鄧蘭後立即放下吊橋。這時斜眼聽見鎖鏈的叮噹聲,走過來查看,然後送了命。接著他們把屍體從這個城垛推下護城河,以防其他哨兵發現。」

  烏茲順著城牆看。「可下一座守衛塔離得不遠啊。上面的火把還在燒——」

  「有火把,但沒守衛,」席恩暴躁地說。「臨冬城的守衛塔比我的人還多。」

  「大門有四個守衛,」黑羅倫道,「巡城的加上斜眼共有六人。」

  烏茲說:「他怎不吹號角——」

  老天,我手下淨是些白癡。「試想想,換你在這兒,會怎麼做,烏茲?外面又黑又冷,而你巡邏了好幾個鐘頭,只盼早點下哨。這時只聽一聲異樣的響動,於是你走向城門,突然,樓梯盡頭有兩雙眼睛,火光下閃著綠光和金光。兩個陰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下來。你看見利齒的寒光,放低長矛,接著便被「砰」地撞倒。他們撕開你的肚腹,像咬棉花一樣咬開皮甲。」他用力一推烏茲。「你頭朝下倒在地上,內臟流得到處都是,還被一匹狼咬著脖子。」席恩勒住對方骨瘦如柴的頸項,收攏指頭,冷笑道,「你倒是告訴我,像這樣要怎麼吹你媽的號?」他粗暴地推開烏茲,使他踉蹌著絆倒在城齒上,不住揉搓咽喉。進城那天我早該把這兩匹野東西除掉,他惱怒地想,我見過他們殺人,明知他們有多危險。

  「必須把他們抓回來,」黑羅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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