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二〇


  「還能為什麼?驢子喜歡聽自己叫唄,況且我也需要他們為我拉車。啊,沒錯,偶爾也會有一些好主意冒出來。然而今天的情形嘛,我想——哈,你兒子把水拿來了。」

  戴馮將託盤放到桌上,裡面有兩個盛滿的泥杯。國王在飲水之前先撤了把鹽;戴佛斯則直截了當地舉起杯子,心裡將它幻想成葡萄酒。「您提到作戰會議?」

  「讓我告訴你會議將怎麼進行吧。瓦列利安大人會力主明日破曉即行攻城,用抓鉤和雲梯去對抗弓箭與熱油。年輕一點的驢子對此將極力贊成。伊斯蒙大人則希望紮營下來專事封鎖,用饑餓作武器逼他們投降,正如從前提利爾和雷德溫對付我的那一套。這或許需要一年,然而老驢子們有的是耐性。至於卡倫大人和那幫熱血沸騰的傢伙呢,他們個個都渴望撿起科塔奈爵士的手套,一戰決勝負。每個人都幻想成為我的代理騎士,為自己贏得不朽的名聲。」國王喝乾杯中的水。「你的意見呢,走私者?」

  戴佛斯考慮了一會兒方才回答:「立刻進軍君臨。」

  國王不以為然。「難道把風息堡留在身後?」

  「科塔奈爵士沒有危害您的實力。蘭尼斯特家則不同。圍城所需的時間太長,決鬥太冒險,而強攻勢必傷亡慘重,還不見得能拿下。這一切都是不必要的。只待您廢黜喬佛裡,這座城堡,還有整個天下便將順理成章地歸順於您。我在軍營裡聽說,泰溫·蘭尼斯特公爵為從渴望復仇的北方人手中拯救蘭尼斯港,業已揮師西返……」

  「你有個頭腦清醒的父親,戴馮。」國王告訴站在身邊的男孩。「他讓我覺得,我手下倒該多幾個走私者,少幾個諸侯領主。但你還是想錯了利害關係,戴佛斯,拿下此城絕對必要。如果我聽憑風息堡就這麼不受損害地留在後面,人們就會議論,就會認為我吃了敗仗。而這一點我決不能允許。人們並不像愛我兩位兄弟一般愛我,他們追隨我只是因為怕我……而失敗是畏懼的毒藥。此城必須拿下。」他磨著牙。「是的,而且要快。道朗·馬泰爾已經徵集封臣,蓄勢待發。他不但著手加固山口工事,而且多恩大軍正向邊疆地緩慢行進。高庭的勢力並未受到多大折損。我弟弟把軍隊主力留在苦橋,有將近六萬步兵。我派我妻子的兄弟埃倫爵士以及帕門·克連恩爵士前去接管,但至今沒有回音。我懷疑洛拉斯·提利爾爵士搶在他們之前趕到苦橋,掌控了兵權。」

  「這一切都在敦促我們儘快拿下君臨啊。薩拉多·桑恩告訴我——」

  「薩拉多·桑恩算計的只有黃金!」史坦尼斯爆發了。「他滿腦子幻想的都是紅堡底下埋藏的財寶。別再讓我聽到他的名字,如果哪天我得讓裡斯海盜來教我打仗,我寧可摘下王冠,穿上黑衣!」國王捏緊拳頭。「走私者,你是要為我效勞?還是要跟我作無謂辯論?」

  「我是您的人,」戴佛斯說。

  「那就乖乖聽好。科塔奈爵士的副手是佛索威家族的遠親,梅鬥大人,此人雖是位伯爵領主,卻還年僅二十,沒上過戰場。如果龐洛斯不幸身亡,風息堡的指揮權將落入這小子手中,他的佛索威親戚們向我保證他會接受我的條件,獻城投降。」

  「我記得在危機關頭,風息堡的大權也曾落入另一位小夥子手中。當時他才二十出頭。」

  「梅鬥伯爵沒有我這個頑固的石腦袋。」

  「他頑固還是懦弱有什麼區別?科塔奈·龐洛斯爵士在我看來正是容光煥發,老當益壯。」

  「我弟弟當初不也一樣,臨死前一天還有說有笑。然而長夜黑暗,處處險惡啊,戴佛斯。」

  戴佛斯·席渥斯感覺後頸一股寒氣直向上冒。「陛下,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遵令辦事。科塔奈爵士會在一天之內死去。梅麗珊卓已經在聖火之中預見了他的死亡,不僅知道他的死期,而且知道他的死法。不用說,他並非死于騎士決鬥。」史坦尼斯舉起杯子,戴馮連忙用水壺倒水。「她的聖火預言從無虛假。從前,她預見過藍禮的毀滅,早在龍石島時便見到了,並告訴了賽麗絲。瓦列利安大人和你朋友薩拉多·桑恩一直勸我直取喬佛裡,然而梅麗珊卓卻說如果我前來風息堡,就將贏得我弟弟麾下大軍中的精銳部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可——可是,」戴佛斯結結巴巴地說,「藍禮公爵原本正兵進君臨,討伐蘭尼斯特。若不是您圍困他的城堡,他根本不會前來此地,他本可以——」

  史坦尼斯在座位上挪了挪身子,皺起眉頭。「若不是,本可以,這都是什麼話?他來了就是來了,事實無從更改。他帶著他的諸侯和桃子前來此地,迎接他的毀滅……這對我來說可謂一箭雙雕。因為梅麗珊卓曾在聖火中看見另一番景象。她看見藍禮全身綠甲自南方殺來,在君臨城下粉碎了我的軍隊。毫無疑問,如果我在那兒遇上我弟弟,死的就會是我而不是他。」

  「你可以和他合兵一處對抗蘭尼斯特呀,」戴佛斯辯道,「有何不可?如果她能看見兩種未來,那證明……兩者皆可能為虛啊。」

  國王抬起一根手指。「你錯了,洋蔥騎士。光的影子不止一個。你站在篝火前面,自己瞧瞧去吧。火焰變化雀躍,從不靜止,因而影子也時長時短。普普通通一個人便能映出十幾個影子,只是有的影子比其他的隱約罷了。你看,人的未來也是這個道理。但不管他為自己的未來映出了一個還是多個影子,梅麗珊卓都能看見。」

  「你不喜歡這女人。我看得出來,戴佛斯,我並不瞎。我手下的諸侯也不喜歡她。伊斯蒙不願意穿著烈焰紅心,他請求為寶冠雄鹿旗而戰。古德則說女人不配作我的掌旗官。還有人竊竊私語說她沒資格列席作戰會議,說我早該把她遣回亞夏,說我把她留在營帳過夜是罪過。你看,他們不停地說閒話……她卻一直在為我辦事。」

  「辦什麼?」戴佛斯問,心裡卻很恐懼答案。

  「該辦的都辦了。」國王望著他。「你呢?」

  「我……」戴佛斯舔舔嘴唇。「我是您忠誠的僕人。請問您有何差遣?」

  「不過是你駕輕就熟的事。在漆黑的夜裡,神不知鬼不覺,讓一條船在城堡下登陸。辦得到嗎?」

  「是。就在今夜?」

  國王略一點頭,「你只需帶條小船就成,用不著黑貝絲。但此事必須絕對保密,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戴佛斯想抗議。他現在是騎士,不再是走私者,更不想當刺客。但當他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這可是史坦尼斯啊,他公正的君王,他今日擁有的一切都是他所賜予。再說,他還得為兒子們著想。諸神在上,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麼啊?

  「你很沉默,」史坦尼斯評論。

  我應當保持沉默,戴佛斯提醒自己,但他管不住嘴巴:「陛下,您必須拿下此城,我現在明白了,可還有別的辦法。更乾淨的辦法。就讓科塔奈爵士保有那私生男孩吧,如此,他一定會投降。」

  「我非留下孩子不可,戴佛斯。非留不可。這關係著梅麗珊卓在聖火中看到的另一番情景。」

  戴佛斯不放棄:「說實話,風息堡裡的騎士沒一個敵得過古德爵士或卡倫大人,您手下還有另外上百名出色的騎士。這次決鬥提議……會不會是科塔奈爵士打算以某種榮譽的方式投降呢?通過犧牲自己的生命?」

  國王臉上掠過一絲煩亂的神情,好似席捲的風暴。「只怕他想耍什麼花招。總而言之,不會有決鬥。科塔奈爵士早在扔出手套前就註定一死。聖火之中沒有謊言,戴佛斯。」

  雖然如此,卻需假手於我來讓它實現,他心想。戴佛斯·席渥斯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麼悲哀了。

  於是,他再一次在熟悉的黑夜裡穿越破船灣的洋面,駕著一條黑帆小船。天還是一樣的天,海還是一樣的海,空氣中是同樣的鹽味,連流水敲打船殼的聲響也一如既往。城堡四周,包圍著上千堆閃爍的營火。此情此景,和十六年前提利爾與雷德溫圍城時何其相似,然而區別又可謂天差地遠。

  上次我來風息堡,帶來了洋蔥,帶來了生命;這一次,我帶來亞夏的梅麗珊卓,帶來的是死亡。記得十六年前,在紊亂的海風吹拂下,船帆劈啪作響、噪聲不止,最後他只得下令降帆,依靠沉靜地搖槳,偷偷摸摸地靠近,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雷德溫艦隊的士兵因為無仗可打,早已鬆懈下來,他們才得以如柔順的黑緞般摸過警戒線。而這一次,放眼四望,所有的船隻都屬￿史坦尼斯,惟一的危險是城上的哨兵。即使如此,戴佛斯依然緊張得像拉滿的弓弦。

  梅麗珊卓蜷縮在橫板上,從頭到腳罩著一件暗紅色的斗篷,兜帽遮掩下的臉龐一片蒼白。戴佛斯喜歡流水:每當躺在搖晃的甲板上,他便容易入眠,而海風刮在索具上發出的歎息,在他聽來遠比歌手在琴弦上撥出的曲調甜美。然而,今夜連大海也無法給他安慰。「我聞到你身上的恐懼,爵士先生,」紅袍女輕柔地說。

  「那是因為有人剛告訴我,長夜黑暗,處處險惡。此外,今夜我不是騎士,今夜我再度成為了走私者戴佛斯,而您則是我的洋蔥。」

  她大笑。「你怕的是我?還是我們的差事?」

  「這是您的差事。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不對,帆是你張,舵是你掌。」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