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一九


  「當然沒有。城堡一定會陷落。只是如何能加快進程?」史坦尼斯陷入沉思,透過馬蹄有節律的「得得——得得」聲,戴佛斯聽見國王磨牙的細微響動。「艾利斯特大人力主把老龐洛斯爵爺帶來。他是科塔奈爵士的父親,你認識他,對不對?」

  「當我以您信使的身份遍訪南境諸侯時,龐洛斯大人待我最為客氣有禮,」戴佛斯說,「但他已經老朽不堪,陛下。他虛弱無力,疾病纏身。」

  「佛羅倫的意思就是要在大庭廣眾之中展示他的虛弱。比方說,在他親生兒子面前,給他脖子套上繩索。」

  反對後黨是危險的舉動,但戴佛斯發誓要對國王永遠忠實。「我以為此舉很不妥當,國王陛下。就算科塔奈爵士看著父親死在面前,以他的操守,也決不會負人所托。這樣的行為對我們毫無益處,徒然為我們的事業蒙上汙名罷了。」

  「汙名?」史坦尼斯惱火地說,「莫非你要我饒恕叛國者的性命?」

  「您不就饒恕了後面這群老爺?」

  「你在指責我,走私者?」

  「我沒資格責備陛下。」戴佛斯惟恐自己說得太多。

  國王不依不饒。「你對這位龐洛斯的評價比對我帳下諸侯的評價還要高。為什麼?」

  「因為他堅持信念。」

  「堅持對一位死了的篡奪者的信念。」

  「不錯,」戴佛斯同意,「然而終究,他能堅持。」

  「而我們後面這群人做不到?」

  戴佛斯已經在史坦尼斯面前說了太多,此時再不能假裝靦腆。「去年他們是勞勃的人。一個月之前是藍禮的部下。今早上卻又都成了您的忠臣。那麼明天,他們會倒向誰呢?」

  聽罷此言,史坦尼斯哈哈大笑。笑聲猶如一場突兀的風,聲調粗魯,滿是嘲弄。「我不是給你說了嗎,梅麗珊卓?」他對紅袍女道,「我的洋蔥騎士總能對我實言相告。」

  「您的確很瞭解他,陛下。」紅袍女說。

  「戴佛斯,我一直很想念你。」國王說,「你說得沒錯,在我後面,跟了一大群叛國賊,我的鼻子不會欺騙我,我的這幫封臣爵爺們在犯上作亂期間尚且反復無常!我是需要他們,但你要知道:我曾因更輕微的罪行懲罰過比他們高貴的人,如今卻不得不欣然饒恕他們的罪孽,心裡是很難受的。你完全有理由責備我,戴佛斯爵士。」

  「您自責的程度比我想說的還要深刻,陛下,不用過慮,您需要這些大諸侯為您的王位而——」

  「他們只是我的指頭,如此而已。」史坦尼斯露齒而笑。

  戴佛斯本能把手伸向脖子上的皮袋,感覺到內裡的指骨。幸運符。

  國王察覺了他的反應。「你還把它們留著,洋蔥騎士?你還念著它們?」

  「不。」

  「那為什麼留著?我一直很奇怪。」

  「因為它們能提醒我,我自己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從哪裡來,以及您的公正無私,陛下。」

  「這的確是公正,」史坦尼斯道,「善行並不能抵消惡行,惡行也不能掩蓋善行,行為各有其報應處置。你既是英雄也是走私者。」他回頭瞥了瞥佛羅倫伯爵等人,那些彩虹護衛和新近投靠的領主們,他們正在遠處跟隨。「那些被寬恕的老爺們最好想清楚這一點。優秀的人、真誠的人因為錯誤地相信喬佛裡是真正的國王,故而為他奮戰;北方人在羅柏·史塔克麾下或許也抱有同樣的情懷;但這些倒向我弟弟的人明知他是在篡位。他們將合法的國王棄于不顧,為了什麼?不就是做著權力與榮耀的迷夢麼,而我將永遠記得他們的行徑。是的,我饒恕了他們,原諒了他們,但我並未遺忘。」他沉默片刻,思考著自己的公正,然後又突然開口,「百姓對藍禮之死怎麼看?」

  「他們為他哀悼。您弟弟頗得民心,受人愛戴。」

  「傻瓜愛傻瓜,」史坦尼斯抱怨。「雖然我也很傷感,但我哀悼的是小時候那個他,而非長大後的這個人。」他又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百姓對瑟曦亂倫的消息又有什麼議論?」

  「我在場時,他們自然高呼擁護史坦尼斯國王。然而當我的船離開後,他們的態度就很難說了。」

  「換言之,你的意思是他們不相信?」

  「我幹走私行當的時候,學到一個教訓:有些人什麼都會相信,而有些人什麼都不會相信。世上的人中這兩種居多。您知道,還有另一個版本的傳言在——」

  「是的,」史坦尼斯咬牙切齒地道,「有人說賽麗絲背著我出軌,喜歡上一個滿頭鈴鐺的傻瓜,說我女兒的生父其實是個弱智的弄臣!荒謬絕倫,無恥至極。我和藍禮會面時他居然還拿這個來損我。只有補丁臉一樣的瘋子才會相信如此的謊話。」

  「話是這麼說,陛下……可不論心裡相不相信,老百姓們總喜歡傳來傳去。」很多地方這謠言甚至比他的船還先到,讓他帶來的事實的可信度大打折扣。

  「勞勃就算尿在杯子裡讓人喝,很多人也會心甘情願地說那是美酒。我給他們純淨的涼水,他們卻要眯起眼睛疑神疑鬼,喝完還會竊竊私語水的味道不對勁!」史坦尼斯咬緊牙關。「哪天要是有人造謠,說殺死勞勃的那頭豬被我施法附了體,我看他們八成也會相信。」

  「天下悠悠眾口,您是防不住的,陛下,」戴佛斯說,「但您只要揪出殺害您哥哥們的真凶,為他們報仇雪恨,所有的謊言就不攻自破了。」

  對他的話,史坦尼斯似乎只在意一半。「我毫不懷疑瑟曦與勞勃之死脫不了干係。我會為他討回公道,嗯,也會還奈德·史塔克和瓊恩·艾林一個公道。」

  「那藍禮呢?」戴佛斯還不及考慮,這句話便衝口而出。

  國王沉默許久,最後才輕聲說:「我夢見很多次,夢見藍禮的死。那是一座綠色的帳篷,有蠟燭,尖叫的女人,還有血。」史坦尼斯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死的時候我還在睡覺,你的戴馮可以作證。當時他努力想搖醒我。黎明已近,我的封臣們正在外面焦急萬分地等候。藍禮將在破曉之時發動進攻,我早該穿戴整齊,披掛上馬,卻不知怎地,竟然還躺在床上。戴馮說我當時手腳揮打、大聲哭喊著醒來,但那有什麼關係?不過是夢而已。藍禮死的時候我好端端地待在自己的營帳,醒來之時雙手乾乾淨淨。」

  戴佛斯·席渥斯爵士感覺到不存在的指尖正在發癢。這裡一定有什麼蹊蹺,前走私者心想,但他還是點點頭,說:「是的。」

  「談判時,藍禮想送我一個桃子。他嘲笑我,挑釁我,威脅我,最後想送我一個桃子。我本以為他是要拔劍,所以按住了自己的劍。難道這就是他的意圖,想讓我顯示恐懼?這是他的又一個無聊玩笑?又或當他說起桃子多麼可口時,其實別有深意?」國王用力搖頭,活像一隻咬住兔脖子搖晃的狗。「只有藍禮,才能用一顆水果煩我如此。他的謀逆導致了毀滅,但我的確愛他,戴佛斯,如今我明白了。我發誓,直到進墳墓的那一天,我都會記得弟弟的桃子。」

  此時,已經到了營地,他們穿過排列整齊的帳篷、隨風飄舞的旗幟和堆疊有序的武器。空氣中馬糞的臭氣十分濃重,混合著燃木的煙塵和燉肉的香味。史坦尼斯勒住馬韁,直接解散了佛羅倫伯爵和其他貴族,命令他們一小時後再來大帳參加作戰會議。人們鞠躬後便四散而去,只留戴佛斯和梅麗珊卓陪國王前去中軍大帳。

  大帳是名副其實的大帳,如此才能供他和諸侯們開會;然而裡面卻十分樸素。和普通士兵的營帳一樣,它是用帆布縫成,金色的染料早已褪成暗黃。只有帳篷頂那面高高飄揚的旗幟方才指示出這是國王的帳篷。當然,醒目的還有帳外的衛兵:後黨的人拄著長矛,烈焰紅心縫在他們原本的家徽上。

  馬夫們跑來扶他們下馬。一名守衛接過梅麗珊卓手中笨重的旗幟,深深地插進鬆軟的泥土裡。戴馮站在門邊,等著為國王掀帳門,年長的拜蘭·法林也在旁邊。史坦尼斯摘下王冠,交給戴馮。「拿兩杯冷水。戴佛斯,跟我來。夫人,需要您時我會派人來請。」

  「謹遵陛下吩咐。」梅麗珊卓鞠躬告退。

  和原野上的明媚清晨相比,帳內顯得又暗又涼。史坦尼斯挑了一把簡樸的木折凳坐下,示意戴佛斯也照做。「總有一天,我會封你個伯爵做做,走私者。想想看,賽提加或佛羅倫他們該多麼惱火啊。不過,我知道你自己是不會因此而感謝我的,因為從此以後,你就不得不列席這些沒完沒了的會議,還要假裝對這番驢叫表示興趣。」

  「如果沒用,那您召開會議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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