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一七


  「叫醒多夫之子夏嘎可不簡單,」那人抱怨。「他的火氣可嚇人了。」他嘟囔著走開。

  夏嘎一邊打著呵欠,一邊伸著懶腰晃悠過來。「半個城市在暴亂,另一半著了火,而夏嘎居然躺著打呼嚕,」提利昂說。

  「夏嘎不愛喝你們這兒的泥巴水,只好喝淡啤酒和酸葡萄酒,喝了就頭痛。」

  「我把雪伊安置在鋼鐵門附近富人區的一個大宅裡。我要你立刻去那裡保護她,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確保她的安全,」

  大個子笑了,亂蓬蓬的鬍子裂開一條縫,露出參差不齊的黃牙齒。「夏嘎把她接過來。」

  「不,只要保她不受傷害就好。告訴她我會儘快趕去看她。或許就在今晚,不然明天一定去。」

  然而當夜幕降臨時,城裡依然一片混亂。雖然根據波隆的彙報,火勢已經撲滅,多數遊蕩的暴民也被驅散,但提利昂心裡有數,不管自己多麼渴望雪伊雙臂的撫慰,今晚哪兒也去不了。

  傑斯林·拜瓦特爵士送來遇難者名單時,他正在陰暗的書房中吃冷雞和烤麵包。天色已由黃昏轉為黑夜,僕人們進來點亮蠟燭,並為壁爐生火,卻被提利昂吼叫著趕走。他的情緒就跟這間屋子一樣陰暗,拜瓦特帶來的消息更是雪上加霜。

  名單首位是總主教,他一邊尖叫著乞求諸神大發慈悲,一邊被民眾撕成了碎片。對饑餓的人們而言,胖得走不動的教士正是最佳目標,提利昂心想。

  普列斯頓爵士的屍體一開始被忽略了——因為金袍衛士們找的是白甲騎士,而他被無數人連戳帶砍,從頭到腳成了紅棕色。

  艾倫·桑塔加爵士躺在陰溝裡,頭盔砸扁,腦袋成了一團紅泥。

  坦妲伯爵夫人的女兒在某家制革店後面把貞操獻給了數十個粗俗的男人。金袍衛士們發現她時,她正赤裸身子在醃肉街上遊蕩。

  提瑞克不見蹤影,總主教的水晶冠也下落不明。九個金袍衛士被殺,四十人受傷。至於暴民死了多少,無人關心。

  「死活不論,你必須把提瑞克找到,」拜瓦特報告完後,提利昂簡略地說。「他還是個孩子。而他父親是我過世的提蓋特叔叔,對我一向很好。」

  「我們會找到他,以及總主教的冠冕。」

  「讓異鬼用總主教的冠冕互相幹吧!我才不管。」

  「當你任命我為都城守備隊的司令官時,曾告訴我你只要真相。」

  「我有預感,不管你打算說什麼,我都不會喜歡,」提利昂陰鬱地說。

  「直到今天為止,都城依然在我掌控中,但是大人,我無法擔保明天的情況。壺裡的水就要煮開鍋,盜賊和殺人犯在市內橫行,人人自危。此外,該死的瘟疫在臭水灣的貧民區蔓延,銅板和銀幣都已經搞不到食物。從前只在跳蚤窩暗地流傳的叛國言論,而今已在會館和市場公開宣講。」

  「你要增加人手?」

  「現今的手下尚有半數我信不過。史林特當初一口氣將守備隊擴充了三倍,但不是穿上金袍子就能當守衛的。毋庸置疑,新兵裡也有品格高尚的好人,但更多的是暴徒、醉鬼、懦夫和叛徒,多得出乎你的意料。這些傢伙訓練不足,缺乏紀律,更無忠誠可言——他們只忠於自己那身臭皮囊。一旦發生戰爭,恐怕頂不住。」

  「沒這個奢望,」提利昂說。「一旦城牆被突破,我們就完了,這道理打一開始我就明白。」

  「此外,我必須指出,我的部下多半是平民出身。從前,他們和今天的這些暴徒一起在街上行走,在酒館喝酒,甚至在食堂同喝『褐湯』。不用我提醒,你的太監應該告訴過你,蘭尼斯特家在君臨不受歡迎。當年伊裡斯開城之後,你父親大人血洗君臨的故事,有許多人記憶猶新。大家私下流傳,如今諸神降罰,天怒人怨,全因你們家族罄竹難書的罪孽——你哥哥謀殺了伊裡斯國王,你父親屠戮了雷加的孩子們,還有你外甥喬佛裡處死艾德·史塔克、日常施行野蠻審判。有人公開懷念勞勃國王當政時期,並且暗示如果讓史坦尼斯坐上王座,好日子就會重新到來。這些話,你在食堂,在酒館,在妓院,隨處可以聽到——恕我直言,恐怕在兵營和警衛廳裡也一樣。

  「你想告訴我,他們恨我的家族?」

  「是的……導火線一旦點燃,便一發不可收拾。」

  「對我呢?」

  「去問你的太監。」

  「我在問你。」

  拜瓦特深陷的眼睛對上侏儒大小不一的雙眼,一眨也不眨。「他們最恨的就是你,大人。」

  「最恨我?」顛倒黑白!他差點窒息。「要他們享用死屍的是喬佛裡,放狗對付他們的也是喬佛裡。他們怎麼能怪到我頭上呢?」

  「陛下還是個孩子,街頭傳言都是奸臣禍國。太后向來不為平民所愛,『蜘蛛』瓦裡斯更不用說……但他們最怨恨的是你,因為在勞勃國王時代——他們口中的黃金時代——你姐姐和太監就已經在這兒了,但你不在。他們指責你讓狂妄自大的傭兵和肮髒粗魯的野蠻人進了城,目無王法,予取予奪,攪得都城烏煙瘴氣;他們指責你放逐傑諾斯·史林特,因為嫉恨他的坦率正直;他們指責你將睿智溫和的派席爾打進地牢,因為他敢直言進諫。有人甚至說你居心不良,打算攫取鐵王座。」

  「是是是,除此之外,我還是個醜陋畸形的怪物,千萬別忘了。」他握指成拳。「夠了!我們都有工作要處理。你下去吧。」

  這些年來父親大人一直瞧不起我,或許他是對的。我盡了全力,卻只落得這番下場,提利昂孤獨地想。他瞪著吃剩的晚餐,冷冰冰油膩膩的雞讓他反胃,便厭惡地將之推開,大聲呼喚波德,派那孩子去找瓦裡斯和波隆。瞧瞧吧,我信賴的顧問,一個是太監,一個是傭兵,而我的情人是個妓女。這說明什麼呢?

  波隆一進門就抱怨光線昏暗,堅持要在壁爐生火。所以當瓦裡斯到來時,爐火已經熊熊。「你去哪裡了?」提利昂責問。

  「替國王辦事呢,我親愛的大人。」

  「啊,是的,替國王辦事,」提利昂咕噥著。「我外甥連馬桶都坐不穩,還坐鐵王座!」

  瓦裡斯聳聳肩,「學徒嘛,總是要學一學。」

  「我瞧在煙霧巷裡隨便抓個學徒來統治都比你家國王稱職。」波隆逕自坐到桌邊,撕下一根雞翅。

  提利昂已經習慣了傭兵的無禮,但今晚卻按捺不住。「我允許你替我吃晚餐了嗎?」

  「反正你也不打算再吃了嘛,」波隆嘴裡塞滿雞肉,「全城都在挨餓,糟蹋食物就是犯罪。有酒嗎?」

  接下來就該讓我斟酒了,提利昂悶悶不樂地想。「你太放肆了,」他警告。

  「是你太保守啦。」波隆隨手將雞骨頭丟到草席上。「你有沒有想過,假如出生的順序調個個,大家的日子就好過多了?」他將手指伸進雞裡,撕下一把胸脯肉。「我指的是那個哭哭啼啼的托曼。看樣子,似乎別人讓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這才像個好國王。」

  當提利昂意識到傭兵的暗示,一陣寒意爬上脊樑。假如托曼是國王……

  只有一種方法可以讓托曼稱王。不,這種方法他連想也不願想。喬佛裡是他的外甥,是瑟曦的兒子,詹姆的兒子。「憑這些話,我就該砍你腦袋,」他告訴波隆,傭兵卻哈哈大笑。

  「朋友們,」瓦裡斯說,「鬥嘴無益。我請求兩位,將心掏出來,協力辦事啊。」

  「掏誰的心?」提利昂酸溜溜地說。他想到幾個頗有誘惑力的候選人。

  第四十三章 戴佛斯

  科塔奈·龐洛斯爵士沒穿盔甲,騎著一匹栗色駿馬,他的掌旗官騎的則是深灰斑點馬。在他們頭頂,高高飄揚著拜拉席恩的寶冠雄鹿旗和龐洛斯家的褐底白羽旗,那白羽乃是兩根交叉的翎毛。科塔奈爵士鐵鏟狀的鬍鬚也是褐色,而他已完全謝頂。國王浩大壯觀的隊伍包圍了他,然而在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卻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氣餒和驚慌。

  大隊人馬跑動時鏈甲、板甲哐當作響。戴佛斯本人也穿了盔甲,只覺得很不適應:肩膀和後背正因這不習慣的重量而酸痛不適呢。他認定自己看起來一定累贅又愚蠢,不禁又一次懷疑來此的必要。我不該質疑國王的命令,可……

  這群人裡的每一個都比戴佛斯·席渥斯出身高貴,地位優厚。朝陽下,南方的大諸侯們閃閃發光。他們穿著鍍金鍍銀的鎧甲,戰盔上裝飾著絲羽、翎毛或做成家徽形狀、眼睛鑲嵌寶石的雕像。而在這群富貴榮華的隊伍中,你一眼就能認出史坦尼斯,和戴佛斯一樣,國王著裝樸素,只穿了羊毛衣和皮甲,只有頭戴的赤金王冠分外奪目。國王移動時,陽光灑在火焰形狀的冠沿上,映出璀璨光輝。

  自黑貝莎號返航並加入封鎖風息堡的艦隊以來,整整八天過去了,但此刻竟是戴佛斯和自己的國王靠得最近的一次。本來剛一抵達,他便要求面見國王,卻被告知國王很忙。國王最近一直很忙,這點戴佛斯從兒子戴馮那裡瞭解到了,兒子是王家侍從之一。如今史坦尼斯·拜拉席恩的權勢大大增強,貴族諸侯們便成天圍著他,嗡嗡唧唧,活像屍體上的蒼蠅。他看起來的確像半具屍體啊,和我離開龍石島那時相比,蒼老了許多。戴馮說最近國王幾乎不能入睡。「藍禮大人死後,他就為噩夢所困擾,」男孩向父親傾訴,「連學士的藥也不管用。只有梅麗珊卓夫人有辦法安撫他入眠。」

  這就是她和他同住大帳的原因?戴佛斯納悶。一起祈禱?還是用別的法子安撫他入眠?這問題不僅逾越,而且他也不敢問,即使問自己兒子也不妥。戴馮是個好孩子,但他的上衣上驕傲地繡著烈焰紅心,某日黃昏,父親也見他在篝火前祈禱,懇求真主光之王賜予黎明。他是國王的侍從呀,他告訴自己,理當好好侍奉國王的神靈。

  戴佛斯幾乎遺忘了風息堡的牆壘是多麼高大雄偉,直到如今它們重新逼近他的眼簾方才再度感歎於此地的氣勢。史坦尼斯國王在高牆下停住,離科塔奈爵士和他的掌旗官數尺之遙。「爵士先生,」他帶著僵硬的禮貌開口,沒有下馬的意思。

  「大人。」對方的語氣不那麼有禮,回答也正如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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