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一一五


  波隆護衛他穿過人群,來到姐姐和外甥們身邊。瑟曦只當沒他這號人,更加熱烈地向堂弟展示微笑。他看著她朝藍賽爾頻送秋波,那雙眼睛綠得和她白皙脖子上的翡翠項鍊一般,自己會心地笑了。我知道你的秘密,瑟曦,他心想。姐姐最近常拜訪總主教,以求在與史坦尼斯即將來臨的鬥爭中,諸神能夠保佑他們……或者說她希望他如此相信。實際上,每當短暫造訪貝勒大教堂後,瑟曦便會換上普通的棕色旅行斗篷,溜出去密會某個雇傭騎士,那騎士似乎名叫奧斯蒙·凱特布萊克爵士,他還有兩個跟他一丘之貉的弟弟——奧斯尼和奧斯佛利。這一切藍賽爾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瑟曦是打算利用凱特布萊克兄弟來收買一群自己的傭兵。

  好啊,就讓她享受密謀的快感吧。每當她以為自己勝過他一籌,就會變得比較可愛。凱特布萊克兄弟會討她喜歡,收她的錢,承諾她一切要求,何樂而不為呢?因為波隆會給出相同的價格,一分不差。這三兄弟外表親切和藹,實際卻是些無賴,對於行騙遠比作戰要擅長。瑟曦等於替自己買到三面大鼓;要敲多響有多響,裡面卻空無一物。提利昂覺得有趣極了。

  號角響起,獅星號和萊安娜小姐號駛出堤岸,順流而下,為海捷號開道。岸邊的人群發出幾聲稀落的歡呼,如空中的流雲一般零星。彌賽菈站在甲板上微笑著揮手。亞曆斯·奧克赫特爵士站在她身後,他的白袍隨風飄動。船長下令鬆開纜繩,船槳推動海捷號駛入黑水河的急流中,背風張帆——普通的白帆,而非蘭尼斯特的深紅布料,這是提利昂的堅持。托曼王子啜泣起來。「你哭得像個吃奶的嬰兒,」哥哥嘶聲對他說,「做王子的不該哭。」

  「龍騎士伊蒙王子在奈麗詩公主嫁給他哥哥伊耿那天就哭了,」珊莎·史塔克說,「孿生兄弟伊利克爵士和亞曆克爵士在互相給予對方致命一擊之後,也雙雙掉下了眼淚。」

  「安靜,否則我叫馬林爵士給你致命一擊,」喬佛裡告訴他的未婚妻。提利昂瞥了一眼姐姐,瑟曦正全神貫注地聽巴隆·史文說話。她真的盲目到看不清他是個什麼東西嗎?他疑惑地想。

  河面上,烈風號緊隨海捷號下槳,順遊滑行。殿后的是勞勃國王之錘號,王家艦隊的脊樑……尤其在去年又有不少船隻隨史坦尼斯去了龍石島之後,它就愈發顯得寶貴。這五艘護航艦由提利昂仔細挑選,依照瓦裡斯的情報,刻意回避了那些忠誠堪虞的船長……不過瓦裡斯自身的忠誠也值得懷疑,他仍舊有些擔憂。我太依賴瓦裡斯了,他反思,我需要自己的情報來源。但無論是誰,我都不會信任。信任會惹來殺身之禍。

  他再度想起小指頭。培提爾·貝裡席一去苦橋,音訊全無。這也許沒什麼意義——又或許事關重大。連瓦裡斯也搞不清事實。太監猜想,小指頭也許在路上遭遇不測,甚至可能被殺。提利昂對此嗤之以鼻,「小指頭是死人,那我就是巨人。」比較現實的可能性是,提利爾家正在刻意推延聯姻談判,以待局勢明朗。這招提利昂早已料到。如果我是梅斯·提利爾,大概甯要喬佛裡的頭挑在槍尖,也不要他那玩意兒插進女兒身體呢。

  待小艦隊深入海灣,瑟曦便指令回城。波隆牽來提利昂的坐騎,扶他上馬。這本是波德瑞克·派恩的任務,但他將波德留在了紅堡,在公眾場合,有這個瘦長的傭兵侍候,更加令人放心。

  狹窄的街道上,兩邊羅列都城守備隊,用長矛擋住人群。傑斯林·拜瓦特爵士當先領路,帶著一隊黑鎖甲金袍子的槍騎兵。在他之後是艾倫·桑塔加爵士和巴隆·史文爵士,高舉國王的旗幟,一邊是蘭尼斯特的怒吼雄獅,一邊是拜拉席恩的寶冠雄鹿。

  喬佛裡國王騎著一匹高大灰馬跟在後面,金色卷髮上戴著一頂金冠。珊莎·史塔克騎一匹栗色母馬,走在他身邊,目不斜視,濃密的赤褐色秀髮罩著月長石發網,披散在肩。兩名禦林鐵衛在他們兩側保衛,獵狗位於國王右邊,曼登·穆爾爵士位於史塔克女孩左邊。

  接下來是仍在抽泣的托曼,白袍白甲的普列斯頓·格林菲爾爵士跟隨著他,然後是瑟曦,由蘭賽爾爵士陪伴,負責保護的是馬林·特蘭爵士和柏洛斯·布勞恩爵士。提利昂跟隨著姐姐。在他們後面是坐轎子的總主教和一長串廷臣——霍拉斯·雷德溫爵士,坦妲伯爵夫人和她的女兒,賈拉巴·梭爾,蓋爾斯·羅斯比伯爵及其他人。最後由兩列衛兵殿后。

  在那排長矛後,肮髒邋遢、不修邊幅的民眾用恨意的目光陰沉地凝視著騎馬的人們。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情景,提利昂想。他已命波隆派出二十個傭兵混進人群,預防有事故發生。或許瑟曦對她的凱特布萊克兄弟也作了類似部署。但提利昂覺得這起不了大作用。假如火勢太猛,即使抓把葡萄乾撒進鍋,布丁依舊會烤焦。

  他們穿過漁民廣場,沿著爛泥道騎行,然後拐到狹窄彎曲的鉤巷,開始攀登伊耿高丘。年輕的國王經過時,有些人高呼「喬佛裡萬歲!萬歲!萬歲!」,但保持沉默的人占了百分之九十九。這群蘭尼斯特家人穿越著衣衫襤褸、饑餓難耐的人海,面對著一片陰鬱壓抑的怒潮。在他面前,瑟曦正和藍賽爾縱聲說笑,但他懷疑她的愉悅是裝出來的。姐姐不可能忽略周圍氣氛的詭異不安,只是向來喜歡逞強而已。

  剛爬到一半,一名婦女哀嚎著從兩名守衛間擠過來,沖到街道中央,將一具死嬰高舉過頭,擋住國王和他的同伴們。屍體腫脹淤青,形狀怪異,然而最恐怖的卻是這個母親的眼睛。一開始喬佛裡似乎打算驅馬將她踩倒,但珊莎·史塔克靠過去跟他說了些什麼。於是國王在錢包裡摸索,最後將一枚銀鹿幣朝女人丟去。銀幣在孩子身上彈開,滾過金袍衛士腳下,落入人群中,立時掀起一陣撕打爭奪。可那母親連眼都沒眨一下,骨瘦如柴的手臂似乎很難支撐兒子的屍體,不住顫抖。

  「走吧,陛下,」瑟曦朝國王喊,「可憐的東西,我們幫不了她。」

  她的話教那母親聽到了。不知怎的,太后的聲音摧毀了她僅存的理智。她原本呆滯的臉因厭惡而扭曲。「婊子!」她尖叫,「弑君者的婊子!亂倫!」她指向瑟曦,將死嬰像麵粉袋一樣投過去。「亂倫!亂倫!亂倫!」

  提利昂的注意力全在前方,沒看見那駝糞是誰扔的,只聽珊莎倒抽一口氣,喬佛裡便咆哮著咒駡開來。他轉過頭,國王正在擦臉上的棕色污穢,金髮上也黏了不少,還有些濺到珊莎腿上。

  「誰扔的?」喬佛裡尖聲喊叫。他把頭髮往後攏,甩掉一把糞,滿臉狂怒。「給我抓出來!」他大喊,「誰把他交出來,懸賞一百金龍!」

  「在上面!」人叢中有人喊。國王策馬繞了一圈,審視上方的屋頂和陽臺。人群在互相指點、推擠、咒駡,咒駡彼此也咒駡國王。

  「求求您,陛下,就放過他吧,」珊莎懇求。

  國王不理她。「把扔髒東西的人抓出來!」喬佛裡命令,「他不給我舔乾淨,我就要他的腦袋!狗,你去抓!」

  桑鐸·克裡岡聽命縱身下馬,但他無法穿過血肉構成的重重人牆,更別說上屋頂了。近處的人蠕動推搡著讓路,遠處的人卻想擠近來看熱鬧。提利昂嗅出災難的味道。「克裡岡!停下!那人早跑了。」

  「我要抓他!」喬佛裡指向屋頂。「就在上面!狗,砍出一條路,把他帶——」

  他的話淹沒在一陣騷動中,憤怒、恐懼與憎恨構成的響雷從四面八方滾滾而來,將他們吞沒。「雜種!」有人對喬佛裡尖叫,「雜種!禽獸!」另一些人朝太后大喊「婊子!」,「亂倫!」,提利昂則受到「怪胎!」和「半人!」的攻擊。謾駡中還混雜著一些呼聲,如「主持正義!」,「羅柏萬歲!羅柏國王萬歲!少狼主萬歲」,「史坦尼斯萬歲!」,甚至「藍禮萬歲!」街道兩側均是人群湧動,擠向矛杆,金袍衛士們拼力維持防線,石塊、糞便及各種汙物從頭頂嗖嗖飛過。「給我們吃的!」一個女人高呼。「麵包!」她後面一個男人大叫。「我們要麵包,雜種!」一瞬之間,上千個聲音一起呼喝。喬佛裡國王、羅柏國王、史坦尼斯國王都被放在一旁,只有麵包國王統治天下。「麵包,」他們不斷叫嚷,「麵包!麵包!」

  提利昂一踢馬刺,奔到姐姐身邊,高喊:「回城堡。快。」瑟曦略一點頭,藍賽爾爵士拔出劍來。隊列前端,傑斯林·拜瓦特正大吼著發令,騎兵們旋即挺槍排成楔形隊列。國王焦急地騎馬兜圈,無數隻手越過金袍衛士的防線,朝他抓去。有一隻手成功地抓住了腿,但只有一刹那,曼登爵士手起劍落,那只手齊腕而斷。「快跑!」提利昂對外甥喊,並狠狠地在他馬屁股上拍了一掌。那馬後腿人立,仰天嘶鳴,跟隨騎兵隊,往前沖去,人潮在前面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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