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八四


  魔山說,他們將被帶去赫倫堡服侍泰溫·蘭尼斯特大人。「你們是逆賊,是叛徒,應該感謝諸神,泰溫大人給你們這次機會。碰上的若是那群亡命徒,決沒有這般的待遇。乖乖地順從、服侍,你們就能活下去。」

  「這不公平!不公平!」某晚他們睡下後,她聽到一位枯瘦的老婦人對身邊的人抱怨,「我們從沒做過叛國的事,另一幫人完全是自己闖進來的,想拿什麼就拿,跟這撥人一樣。」

  「但貝裡大人沒有傷害我們,」她的朋友悄聲道,「那個跟他一起的紅袍僧還為所有東西付了錢。」

  「付錢?他拿走我兩隻雞,然後塞給我一張作了記號的小紙片。我倒是問你,這破破爛爛的紙我能吃嗎?它會幫我下蛋嗎?」她環顧四周,確認沒有衛兵在旁,然後用力啐了三口,「這個給徒利!這個給蘭尼斯特!還有一個給史塔克!」

  「真是可恥啊,造孽啊,」一個老頭唏噓道,「先王若是還在,決不會容忍這種事發生。」

  「勞勃國王嗎?」艾莉亞忍不住問。

  「伊裡斯國王,諸神保佑他,」老頭道。他的聲音太響了些,一個衛兵慢騰騰地晃悠過來,老頭被打掉兩顆牙,那晚無人再說話。

  除俘虜之外,格雷果爵士還帶回十幾頭豬,一籠雞,一頭骨瘦如柴的奶牛和裝滿九輛馬車的鹹魚。魔山和他的手下有馬可騎,但俘虜們全是步行,凡因羸弱而掉隊或笨到想逃跑的人都會被當場格殺。夜間,士兵會把女人們帶到灌木叢裡,她們中的大多數似乎早有準備,也就相當順從地去了。有個女孩,比旁人要漂亮,每晚都被四五個不同的男人帶出去,最後她終於忍不住用石塊砸了一個士兵。格雷果爵士當著大家的面,舉起那把醜陋的巨劍一揮,砍掉了她的腦袋。「屍體扔去喂狼,」完事之後,他一邊將劍遞給侍從擦拭,一邊下令。

  艾莉亞時時不忘瞥看縫衣針,它就插在一個黑須禿頂的士兵腰間,那人名叫波利佛。幸虧他把它搶走了,她心想,否則她定會拿它去刺殺格雷果爵士,然後被他劈成兩半,丟去喂狼。

  波利佛雖然搶了縫衣針,但他並不若其他人那麼壞。她剛被抓時,蘭尼斯特士兵對她而言都是無名無姓的陌生人,帶著護鼻盔,看起來都差不多,但經過一些時日,她逐漸熟悉了所有人。你得知道,誰懶惰,誰殘忍,誰聰明,誰蠢笨。你得知道,雖然那個外號「臭嘴」的人有她所聽過最惡毒的口舌,但你若開口求他,他會多給你一片麵包,而快活的老奇斯威克和說話輕聲細語的拉夫只會反手給你一巴掌。

  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聽,就如從前詹德利擦拭他的牛角盔一樣,艾莉亞將她的仇恨反復研磨。那頂牛角盔如今戴在鄧森頭上,她為此而恨他;她恨波利佛搶走縫衣針,她恨老奇斯威克自命不凡,她尤其恨「甜嘴」拉夫用長槍刺穿了羅米的咽喉。她為尤倫而恨亞摩利爵士,為西利歐而恨馬林·特蘭爵士,為屠夫之子米凱而恨獵狗,恨伊林爵士、喬佛裡王子及太后則因為他們害死了父親,胖湯姆,戴斯蒙,乃至珊莎的狼淑女。只有記事本過於可怕,她不敢恨。有時候,她幾乎忘記他的存在,因為當他不主持審訊時,不過是普通一兵,且比多數人都安靜。他的長相毫無特徵,沒有人會注意他。

  每天夜裡,艾莉亞都會複誦他們的名字。「格雷果爵士,」她朝自己枕著睡覺的石頭低語,「鄧森,波利佛,齊斯威克,『甜嘴』拉夫。記事本和獵狗。亞摩利爵士,伊林爵士,馬林爵士,喬佛裡國王,瑟曦太后。」從前在臨冬城,艾莉亞會跟母親去聖堂(或跟父親去神木林)祈禱。這條通往赫倫堡的路上沒有神祗,這些名字就是她惟一的禱詞。

  日復一日,沿著湖岸,白天趕路,夜晚複誦姓名,直到最後樹木漸疏,眼前出現綿延起伏的山丘,蜿蜒的溪流和陽光普照的原野。平原上,數棟燒毀的莊園骨架像焦黑的爛牙齒一般豎立。又走一整天,他們方才隱約看到赫倫堡的塔樓聳立在藍色的湖畔。

  等到赫倫堡就會好了,俘虜們如此安慰彼此,但艾莉亞卻不那麼肯定。她還記得在老奶媽的故事裡,這是一座由恐懼所建築的城堡,黑心赫倫將嬰孩之血與泥灰混合——每當說到這裡,老奶媽總會壓低聲音,孩子們得靠過去才聽得見——但伊耿的龍吐出火焰,穿過巨大的石牆,烤焦了赫倫和他所有的兒子。艾莉亞一邊用長出硬繭的腳不斷前行,一邊咬緊嘴唇。不會太久了,她告訴自己,那些塔樓就只有數裡地遠。

  但他們那天走了一整天,第二天又走了大半天,才終於到達泰溫公爵麾下大軍營區的邊緣,即城堡西面一座燒成廢墟的小鎮。遠看赫倫堡容易使人產生錯覺,因為它實在過於巨大。龐大的圍牆從湖邊拔地而起,陡峭突兀一如山崖,城垛上排列著木鐵製成的弩炮,看上去就跟蟲子一般小。

  沿湖有眾多旗幟,插在西境軍人的帳篷上,艾莉亞雖不能辨出旗上的紋章,卻能聞到蘭尼斯特部隊散發的臭味。從味道中,艾莉亞得出結論,泰溫公爵已在這兒駐紮有一段時日。營地外的便池已經滿溢,蒼蠅成群,環繞營區的尖樁上長出淡淡的綠茸毛。

  赫倫堡的城門樓有臨冬城的主堡那麼大,石壁開裂褪色,十分可怖。從城牆外看去,只能見到五座巨塔的頂端,其中最矮的一個也有臨冬城最高塔樓的一倍半高,但它們不像正常塔樓那樣高聳屹立,艾莉亞覺得它們好似老人粗糙彎曲的手指,正在摸索飄過的雲彩。她記得老奶媽講過,石壁如何像蠟燭般融化,順著臺階和窗戶流淌,閃耀著陰暗炙熱的紅光,朝赫倫藏身之處流去。眼下,艾莉亞相信故事裡的每一個字,這些塔樓一座比一座詭異畸形,它們凹凸粗糙,破裂失衡。

  「我不要進去!」當赫倫堡的大門朝他們敞開時,熱派尖叫道,「這裡面鬧鬼!」

  話給齊斯威克聽到了,但這次他只笑笑,「麵包小弟,你自己挑好了:要麼跟鬼待在一起,要麼成為其中之一。」

  於是熱派跟大家一起走了進去。

  俘虜們被趕進一間木石結構、充滿回音的大澡堂,被迫脫光衣服,進入滾燙的熱水盆裡使勁搓洗身子。兩個相貌兇惡的老婦人一邊監督他們,一邊露骨地評論,就當他們是新到的驢子。輪到艾莉亞時,埃瑪貝爾太太對她的腳嘖嘖稱奇,而哈拉太太摸到她手指上久練縫衣針磨出的老繭。「我敢打賭,這傢伙是個攪黃油的好手,」她說,「瞧你,是農夫的小崽子吧?好啦,別在意,孩子,在這個世界上,只要賣力幹活,就有機會往上爬,如果你不賣力呢,就一定會挨打。你叫什麼?」

  艾莉亞不敢說出真名,但阿利也不行,那是男孩的名字,她們看得出她不是男孩。「黃鼠狼,」小女孩第一時間閃入她的腦海,她便順勢答道,「羅米叫我黃鼠狼。」

  「真是人如其名,」埃瑪貝爾太太吸吸鼻子,「頭髮亂得驚人,完全是個跳蚤窩。我們先剪掉它,然後派你去廚房。」

  「我想去照看馬匹。」艾莉亞喜歡馬兒,況且如果在馬廄工作,說不定能偷匹馬逃走。

  哈拉太太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腫脹的嘴唇立刻又全裂開了。「少多嘴多舌,否則有你苦頭吃!沒人徵求你的意見!」

  嘴裡的血有一股鹹澀的金屬味,艾莉亞垂下視線,一言不發。如果縫衣針還在我手上,她絕不敢打我,她悶悶不樂地想。

  「泰溫大人和他的騎士們的馬自有馬夫和侍從照顧,用不著你這種小人!」埃瑪貝爾太太道,「廚房既暖和又乾淨,天天吃得飽,睡得暖,你本可在那兒過得不錯,但瞧你不是個聰明的主兒。哈拉,我看還是把這傢伙丟給威斯。」

  「你說行就行,埃瑪貝爾。」於是她們塞給她一件灰色粗紡的羊毛裙和一雙不合腳的鞋,打發她走了。

  威斯是「號哭塔」的管事,生得矮胖,肉乎乎的酒糟鼻,豐滿的嘴角下有一簇扎眼的紅癤子。連帶艾莉亞共有六個人分給他,他用銳利的目光巡視他們,「蘭尼斯特家對下人是很慷慨的,你們這幫傢伙本來不配侍奉大人們,但現在在打仗,也只好將就將就。假如你們工作努力本分,或許某天能升到我的位置;但如果得寸進尺,在大人們面前放肆的話,回頭瞧瞧我怎麼收拾你們!」他神氣活現地在他們面前來回踱步,訓示他們絕不能直視貴族的眼睛,絕不能自己開口說話,絕不能擋大人們的路等等。「我的鼻子從不撒謊,」他誇口,「我能聞出輕蔑,聞出傲氣,聞出違拗,若是讓我聞到一丁點這些臭味,你們就得付出代價。從你們身上,我只想聞到一種味道:恐懼。」

  第二十八章 丹妮莉絲

  丹妮莉絲抵達魁爾斯時,人們在城牆上敲響銅鑼通報,另一些人吹起如青銅巨蛇一般盤繞在身的奇怪號角。城內走出一隊駱駝騎兵,充當她的榮譽護衛。騎手們穿著銅鱗甲,頭戴鑲有銅牙、披著長長黑羽的長吻盔,高高地坐在鑲嵌紅寶石和石榴石的華麗鞍座之上。他們的駱駝披著色彩斑斕的毯子。

  「魁爾斯是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城市。」俳雅·菩厲在枯骨之城維斯·托羅若就告訴過她。「它是世界的中心,溝通南北的門戶,連接東西的橋樑,古老悠久,超越人們的記憶。它宏偉壯麗,令智者薩索斯第一眼看到它之後便自毀雙眼,因為他知道今後所見的一切,與它相比都將醜陋不堪,黯然失色。」

  丹妮認為男巫說話向來添油加醋,但這座偉大城市的華麗宏偉無可否認。三重厚牆環繞著魁爾斯,牆上有各種精巧的雕刻。外牆由紅砂岩砌成,三十尺高,雕刻著各種動物:蜿蜒爬行的蛇,展翅飛翔的鳶,滑行遊動的魚,還夾雜著紅色荒原的狼群,以及斑馬和巨象。中牆四十尺高,由灰色花崗岩砌成,雕刻著栩栩如生的戰爭場面:刀劍相交,矛盾互擊,箭支如雨,英雄在戰鬥,嬰兒被屠殺,熊熊燃燒的火葬堆。內牆是五十尺高的黑色大理石,牆上的雕刻讓丹妮羞紅了臉,但她告訴自己,別傻了,她早已不是黃花閨女;既然灰牆上的屠戮場面都嚇不倒她,男女交歡的情景又有什麼隱諱呢?

  外城門鑲銅,中門鑲鐵,內城門則鑲嵌著許多黃金眼睛。這些城門隨著丹妮的走近一一打開。她騎著銀馬進入城內,小孩子們跑出來,撒下鮮花,鋪滿她前進的路徑。這些孩子除了金色的涼鞋,什麼都沒穿,全身都是明豔的彩繪。

  維斯·托羅若所缺乏的各種色彩似乎全跑到了魁爾斯,她的四周擠滿了建築物,呈現著深淺各異、如夢似幻的玫瑰、紫羅蘭和棕褐色調。她經過一道雕成交歡的雙蛇形狀的青銅拱門,蛇的鱗片是精緻的翡翠、黑曜石和天青石。無數纖細的尖塔高高聳立,丹妮畢生未見如此高大的塔樓。每個廣場都有獅鷲、龍和獅身蠍尾獸形狀的精巧噴泉。

  魁爾斯人羅列于街道邊,或在精緻的陽臺上觀看——那些陽臺如此精細,令人懷疑是否能支撐人的體重。他們是高挑而白皙的人種,穿著亞麻布、織錦和虎皮製成的衣服,在她的眼裡,個個都是領主和貴婦。婦女的長袍露出一邊胸脯,男子則偏愛鑲有珠飾的絲裙。丹妮披著獅皮,肩上站了黑色的卓耿,從他們面前騎過,覺得自己粗鄙而蠻荒。魁爾斯人被多斯拉克人呼為「奶人」,因為他們膚色白皙,卓戈卡奧曾經夢想有朝一日來洗劫這些東方的巨城。她瞥了一眼她的血盟衛,從他們杏仁狀的黑眼睛裡看不出任何想法。在他們眼中,這些都只是未來的戰利品嗎?她疑惑地想。而在這些魁爾斯人看來,我們定是一群徹頭徹尾的野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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