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四〇


  丹妮和別人一樣忍饑受渴。她的乳奶已經乾涸,乳頭乾裂流血。她一天一天瘦下去,最後仿如一根粗短堅硬的棍子,然而她擔心的是那三條小龍。她的父親在她出生前便已遇害,英勇的哥哥雷加亦然;母親在暴風肆虐的寒夜將她帶到人間,自己則因難產而亡;溫和的威廉·戴瑞爵士以他自己的方式疼愛著她,卻在她幼時身染絕症;後來,哥哥韋賽裡斯,卓戈卡奧,她的日和星,還有她那未出世的兒子,也全都被諸神奪去。我絕不讓他們搶走我的龍,丹妮發誓,絕不會。

  從前在潘托斯,她在伊利裡歐總督的宅院裡見過在牆邊潛行的小貓,骨瘦如柴,她的龍現在就和它們差不多……可是張開翅膀就不同了,他們翼展是身長的三倍,每一隻翅膀都是一片半透明的精巧皮膚,色彩斑斕,緊致地張在長長的細骨之間。倘若仔細觀察,你會發現幼龍的身軀基本由脖頸、尾巴和翅膀組成。他們好小啊,她一邊用手給他們餵食,心裡一邊想。其實應該說是「試圖」餵食,因為小龍不肯吃東西。他們一見血紅的馬肉片,便嘶叫吐氣,鼻子噴出熱氣,就是不肯進食……後來,丹妮想起小時候韋賽裡斯說過的話。

  只有巨龍和人類享受熟食,他這麼說。

  於是她吩咐女僕把肉烤焦,小龍見狀立刻急切爭食,頭像蛇一般竄動搶奪。從此,只要肉是燒過的,他們便每日吞下數倍體重的份量,終於漸漸茁壯。丹妮對他們光滑的鱗片頗感驚奇,龍鱗還會散發熱氣,到了寒冷的夜裡尤其明顯,彷佛全身都在冒煙。

  每天傍晚,當卡拉薩拔營出發時,她都會挑一隻龍騎負在肩。另外兩隻則關進一個木條籠子,掛在伊麗和姬琪的坐騎之間。她倆緊跟在後,丹妮決不容他們離開自己的視線,也唯有如此,才能令他們平靜下來。

  「伊耿的龍取了遠古瓦雷利亞神祗的名諱,」某天早上,經過整夜跋涉,她對自己的血盟衛說,「維桑尼亞的龍名叫瓦格哈爾,雷妮絲的是米拉西斯,伊耿自己騎著『黑死神』貝勒裡恩。據說瓦格哈爾呼出的氣息溫度極高,可以融化騎士鎧甲,並把盔甲裡的人活活烤熟。米拉西斯能連人帶馬一口吞下,至於貝勒裡恩……它吐出的火焰如它的鱗片一般漆黑如夜,雙翼的陰影足可遮住繁華市鎮。」

  多斯拉克武士有些不安地看著孵化不久的小龍。其中最大的一隻渾身黑亮,黑鱗上穿插著猩紅條紋,與翅膀和角的色澤遙相呼應。「卡麗熙,」阿戈小聲說,「那就是貝勒裡恩,他投胎轉世了。」

  「吾血之血,或許如你所言,」丹妮鄭重地說,「但他既獲新生,自當有個新名。我要以被諸神奪走的親人為他們命名。綠色的那只就叫雷哥,因為我英勇的哥哥便是死在綠叉河畔。白金相間的那只取名韋賽利昂,韋賽裡斯雖然殘酷、軟弱又膽小,但他終究是我哥哥。他的龍將為他完成心願。」

  「黑色的這只呢?」喬拉·莫爾蒙爵士問。

  「黑色的,」她說,「叫卓耿。」

  小龍固然日漸強壯,她的卡拉薩卻不斷萎縮。大地越趨荒涼,連惡魔草都逐漸稀少,馬兒一匹匹倒下,逼使她的部分子民徒步前進。多莉亞得了熱病,病情急速惡化。她的嘴唇和手都長了血泡,頭髮大把脫落,直到某天傍晚她連上馬的力氣都沒了。喬戈說他們必須拋下她,或者把她綁在馬鞍上。然而丹妮記得那天晚上,在多斯拉克海,正是這位裡斯女孩教給她性愛的奧秘,使卓戈與她水乳交融。於是她打開自己的水袋喂多莉亞喝水,用濕布為她擦額頭,握著她顫抖的雙手直到她斷氣,方才允許卡拉薩繼續前進。

  一路不見人跡。多斯拉克人開始畏懼私語,認為彗星將他們帶進不名煉獄。某天早上,眾人在飽經風蝕的黑色亂石堆中紮營,丹妮去找喬拉爵士。「我們迷路了嗎?」她問,「這片荒原到底有沒有盡頭?」

  「有的。」他疲憊地回答,「女王陛下,我見過商人畫的地圖。雖然少有商旅從此地通過,但在遙遠的東方,確有偉大的王國,充滿奇觀的城市,例如夷地、魁爾斯、陰影旁的亞夏……」

  「我們能活著走到嗎?」

  「我不敢對您隱瞞,這條路的艱苦實在超乎想像。」騎士臉色發灰,顯然筋疲力竭。他和卓戈卡奧的血盟衛決鬥當晚所受的臀傷始終未能全愈,她發現他每次上馬都痛得皺眉,騎在馬上也十分虛弱。「繼續前進或許會走向毀滅……但我可以確定,如果我回頭,一切就都完了。」

  丹妮輕輕吻了他的臉頰,見他露出笑容,她感到非常振奮。即便為了他,我也必須堅強起來,她沉重地想,他只是一介騎士,而我卻是真龍血脈。

  他們找到的下一個池子池水滾燙,充滿硫磺的臭味,然而他們水袋已空,別無選擇。多斯拉克人用瓶罐盛水,待水降溫後飲用。臭味並未因此而稍減,不過水就是水,而他們實在口渴難耐。丹妮絕望地看著遠方的地平線。他們的人數已經減少了三分之一,紅色荒原卻依舊無邊無際。難道這顆彗星是為了嘲笑我而生的嗎?她抬頭看著天際的傷痕,心裡想,難道我橫越半個世界,目睹巨龍重生,最後卻要與他們同葬酷熱荒漠?她不相信。

  翌日清晨,他們來到一塊四處皸裂的紅土平原,方欲紮營,斥候騎馬飛奔回報。「卡麗熙!前方有一座城市!」他們大喊,「白如明月,美若少女。離此只有一個小時騎程!」

  「帶我去看。」她說。

  當那座城終於出現在眼前,白牆白塔在氣幕後閃亮,美得讓丹妮認為這只可能是海市蜃樓。「這是什麼地方?」她問喬拉爵士。

  被放逐的騎士虛弱地搖搖頭,「女王陛下,我不知道,我沒來過這麼靠東的地方。」

  遠方的白牆象徵著靜養和安全,他們可以療傷養病,重新整頓,丹妮此刻想要的莫過於飛奔向前,但她卻轉頭對血盟衛們說:「吾血之血,請你們趨前探問這座城市的名諱,以及我們將受到何種迎接。」

  「是,卡麗熙!」阿戈說。

  血盟衛們須臾便回,拉卡洛翻身下馬,他的獎章腰帶上掛著丹妮送給他的血盟之禮:一把亞拉克巨彎刀。「卡麗熙,那是一座死城。它無名無神,城門殘破,惟有狂風和蒼蠅穿梭街市。」

  姬琪顫聲道:「神靈一旦離去,惡鬼便會在夜間外出獵食,這種地方最好避開,大家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伊麗附和。

  「我可不知道。」丹妮一夾馬肚,當先穿越古城的殘破拱門,沿著靜默的街道跑去。喬拉爵士和她的血盟衛緊隨其後,其餘的多斯拉克人也緩緩跟上。

  不知這座城究竟荒廢了多久,但從遠處看來美麗絕倫的純白城牆,近來才發現是斷垣殘壁。城內狹小巷道錯綜複雜,建築彼此傾紮,它們的正面沒有開窗、毫無特徵,放眼望去,一片慘白。所有東西都是白色,彷佛這裡的居民對色彩毫無概念。他們踏過陽光曝曬的塌屋殘墟,到處都是褪色的燒痕。行經某個六巷交會之所,丹妮看到一個空蕩的大理石基座。看來多斯拉克人來過,或許那個失落的雕像此刻正在維斯·多斯拉克,和其他搶走的神像為伍。說不定她自己便常常騎馬經過,只是漠然不知。在她肩上,韋賽利昂嘶嘶叫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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