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三九


  父親伸手抓住項鍊猛力一扯,差點沒把席恩的脖子扭斷,幸好鏈子先掉。「我女兒的愛人是把斧頭,」巴隆大王說,「我絕不准我兒子打扮得跟個婊子似的!」他把項鍊丟進火盆,斷鏈滑入燃燒的炭火。「果不出我所料,青綠之地上你養尊處優,史塔克家把你變成跟他們一個樣!」

  「你錯了,奈德·史塔克是囚禁我的獄卒,而我體內仍然流著海鹽與鋼鐵的血脈。」

  巴隆轉過身,伸手到火盆上取暖。「話雖如此,史塔克家那小鬼可把你當成訓練有素的信鴉,乖乖帶著他的小紙條來見我。」

  「這絕非什麼紙條,」席恩道,「他開的條件是我提議的!」

  「這麼說來,小狼很聽你話,是不是?」巴隆大王似乎頗覺有趣。

  「沒錯,他聽我的。我和他一起打獵,一起練劍,一起吃飯,一起打仗,我已經贏得了他的信賴,他把我當作哥哥一樣,他——」

  「住口!」父親指著他的臉,「不准你在這裡,在派克城中,在我的面前說你是他『哥哥』,你真正的哥哥就是被這個人的父親殺的,難道你忘了你的親哥哥羅德利克和馬倫?」

  「我什麼也沒忘。」老實講,哥哥根本不是奈德·史塔克所殺。羅德利克在海疆城死在傑森·梅利斯特伯爵手裡,馬倫則葬身于崩塌的南塔之中……不過倘若命運使他們碰上史塔克,想必他也會毫不遲疑地殺了他們吧。「哥哥們的樣子我記得很清楚。」席恩堅持,他當然記得羅德利克酒後賞他的耳光,以及馬倫惡毒的嘲弄和無休無止的謊言。「我同時還記得,我的父親原本是個國王。」他拿出羅柏的信,向前一推。「信在這裡……陛下,請您過目。」

  巴隆大王揭去封蠟,展開羊皮紙,那雙黑眼來回掃視。「所以這小鬼想要再給我一頂王冠,」他說,「只要我幫他除掉敵人。」他的薄唇露出一抹微笑。

  「羅柏現下正準備攻打金牙城,」席恩道,「攻陷之後,他只需一天時間便可穿越丘陵。泰溫大人的軍隊目前駐於赫倫堡,完全與西部隔絕,弑君者則被關在奔流城。西境只剩史戴佛·蘭尼斯特爵士和他那群剛募集的新兵與羅柏作對。史戴佛爵士會將兵力部署在羅柏和蘭尼斯港之間,也就是說,我們若從海上進犯,蘭尼斯港將無力反抗。倘若神靈眷顧,我們很可能在蘭尼斯特軍尚未發覺前便拿下凱岩城。」

  巴隆大王哼了一聲,「從沒人能攻陷凱岩城。」

  「除了我們。」席恩微笑道。多麼美妙!

  可惜父親沒笑,「羅柏·史塔克讓你回來就為了這個?要你說服我同意他的計劃?」

  「這是我的計劃,不是羅柏的。」席恩驕傲地說。沒錯,接下來的勝利也會是我的,還有最後的王冠。「如果您同意,我將親自領軍。待我軍自蘭尼斯特手中拿下凱岩城,請您將之賜給我作為獎賞,我將在那裡建立根據地。」有了凱岩城,他便能吞併蘭尼斯港和西部富庶的黃金領地,那將是葛雷喬伊家族從未有過的財富與榮耀。

  「就憑這幾個字,你的胃口倒不小。」父親又把信讀過一遍,「這狼崽子可沒提獎賞的事,他只說你代表他,要我乖乖聽話,派出艦隊和大軍為他作戰,然後給我一頂王冠。」他抬起燧石般的眼睛,直視兒子。「他會『給』我一頂王冠。」他複誦一遍,語氣尖銳了許多。

  「那只是措辭不佳,實際上——」

  「實際上就是這個意思。那小鬼要『給』我一頂王冠,既然是給的,就可以再收回去。」巴隆公爵手一揮,把信丟進火盆,正好落在項鍊上。羊皮紙四角卷起,發黑,起火燃燒。

  席恩簡直不敢相信,「你瘋了嗎?」

  父親反手便是一記耳光,「注意你的言辭。這裡可不是臨冬城,我也不是羅柏那小毛頭,你沒資格對我這樣說話。我是派克島掠奪者之首,海鹽王與磐岩王,海風之子,我不需任何人施捨王冠,我付出鐵錢,親自奪取,就和五千年前的『血手』烏倫一樣。」

  席恩後退幾步,遠離父親突如其來的暴怒口吻。「那你就去拿吧!」他吼道,臉頰隱隱作痛。「你就自封鐵島之王吧,沒人會理睬你……等戰爭結束,勝利者只會看到一個頭戴鐵冠的蠢老頭,傻笑著站在海邊!」

  巴隆大王哈哈大笑:「不錯,起碼你不是懦夫,同樣地我也不蠢。你以為我召集艦隊是為了好看?我打算用刀劍與烈焰打出一片江山……但不是從西部,更不能照著小鬼國王羅柏的意思。凱岩城太堅固,何況泰溫大人精明無比。對,我們是可能攻下蘭尼斯港,但絕對守不住。我屬意的是另一顆果實……或許沒那麼甜,可是一樣成熟番透,高掛枝頭,無人摘采。」

  是哪裡呢?席恩剛想開口,卻驀然得到了答案。

  第十三章 丹妮莉絲

  多斯拉克人稱彗星為「西拉克·魁亞」,意為「泣血之星」。老人們竊竊私語說這是惡兆,但丹妮莉絲·坦格利安早在火葬卓戈卡奧當晚便已見到此星,她的小龍也在那時蘇醒。這是真龍回歸的使節,她充滿感動地仰望夜空,一邊告訴自己,這是天上諸神為我派來的指路星。

  然而當她說出心中打算,女僕多莉亞卻畏懼地說:「卡麗熙,那裡是紅土荒原啊。騎馬民族都知道,那是個荒涼恐怖的地方。」

  「彗星所指的方向,就是我們前進的路途。」丹妮堅持……但事實上,他們也只有這條路可走。

  她不敢向北,因為那會進入有「多斯拉克海」之稱的遼闊草原,而他們遇上的頭一個卡拉薩便會將她殘破不堪的隊伍吞噬殆盡,戰士會被盡數誅殺,餘人將淪為奴隸。河流以南的「羊人」之地同樣不可行,她的隊伍實在太弱,連面對那支不好戰的民族都無法抵擋,而拉劄林人沒有任何理由善待他們。她考慮過沿河朝東南方的下游走,去彌林、淵凱和阿斯塔波等港口。但拉卡洛提出警告:波諾的卡拉薩正是朝著那個方向,驅趕著數千奴隸,準備去奴隸灣沿岸如膿包般滋生的奴隸市場中販售。「我何懼波諾?」丹妮反問,「他從前是卓戈的『寇』,對我向來客氣。」

  「對您客氣的是波諾寇,」喬拉·莫爾蒙爵士說,「波諾卡奧會殺了您。當初正是他最先離棄卓戈,一萬戰士追隨于他,而您只有一百人。」

  不,丹妮心想,我只有四名戰士,其餘都是老弱婦孺和沒綁辮子的小孩。「我有龍。」她指出。

  「他們剛剛孵化,」喬拉爵士道,「亞拉克彎刀一揮,就要了他們小命。其實波諾大概會據為己有,龍蛋比紅寶石值錢,活生生的龍更是無價之寶。全世界就這麼三隻,女王陛下,任何人見了都會垂涎三尺。」

  「他們是我的。」她強硬地說。緣于她的信念和渴求,經由她夫君、她尚未出世的兒子和巫魔女彌麗·馬茲·篤爾的死,他們方才來到人世。他們誕生時,丹妮親身走入烈火,而他們自她腫脹的胸乳上吸吮奶水。「只要我活著,誰也別想搶走他們。」

  「若遇上波諾卡奧,只怕您自己都活不長。遇上賈科卡奧或其他人也一樣。您不能和他們走在一起。」

  莫爾蒙被丹妮任命為第一個「女王鐵衛」……既然他的意見和預兆相符,那她的方向也就明確了。於是她召集子民,騎上銀馬。她的頭髮已在卓戈的火葬堆裡焚盡,所以女僕為她戴上「赫拉卡」——卓戈在多斯拉克海上捕殺的白獅——的毛皮,駭人的獅首正好形成兜帽,遮蓋她的光頭,獅皮則成了天然披風,從肩頭垂下背部。那只乳黃色的龍偎在她身邊,伸出黑色利爪,深深陷進獅鬃,尾巴則纏繞她的手臂。喬拉爵士一如往常,騎馬不離左右。

  「我們跟隨我的彗星,」丹妮對她的卡拉薩說。命令一旦下達,便不再有人反對。他們本是卓戈的子民,如今都是她的人。他們稱她為「不焚者」和「龍之母」,她的話語,便是他們的律法。

  他們夜間騎行,白晝則躲在帳篷內避開烈日。沒過多久,丹妮便領會到多莉亞所言不虛,這裡果真是不毛之地。他們不得不沿路留下已死和垂死的馬匹,因為波諾、賈科和其他人搶走了卓戈最好的牲口,只留給丹妮老瘦病弱、跛腳、虛弱和壞脾氣的畜生。留下來的人也是同樣狀況。他們並不強壯,她告訴自己,所以我必須展現力量,不能害怕,不能示弱,不能疑慮。無論我心裡有多恐懼,在他們面前,我必須以卓戈的卡麗熙之姿出現。她覺得自己比十四歲的實際年齡蒼老許多,如果說她曾經是個孩子,那段歲月已告結束。

  行至第三天,便有人倒下。一位有著蒙昧藍眼,牙齒掉光的老人,力竭落馬,無法起身,一小時後斷了氣。血蠅圍繞屍體,將他的惡運傳給世人。「他的時辰已到,」女僕伊麗宣佈,「任何人都不該活得比自己的牙齒更久。」餘人紛紛贊同。丹妮吩咐他們殺死一匹虛弱瀕死的馬兒,好讓死者騎著進入夜晚的國度。

  兩天之後的晚上,又有一名女嬰喪命。她母親痛苦的哀嚎持續終日,而眾人無能為力。這可憐的孩子年紀太小,還不能騎馬。她不能進入夜晚的國度那無止無盡的黑色草原,她必須再度投胎。

  紅色荒原中草料難尋,飲水更少。這是一片乾枯而荒涼的土地,有低矮的丘陵和飽經風蝕、貧瘠無比的原野。他們越過幹如枯骨的河床,馬匹賴以維生的是褐黃堅韌的惡魔草,它們叢生於岩石下、枯樹底。丹妮派斥候趨前探查,但他們既沒找到水井,也未發現甘泉,唯有枯淺凝滯、曝於烈日的苦水池。而越是深入荒原,找到的池子便越來越小,池與池之間的距離越來越長。假如這片由岩塊,砂石和紅土構成的無垠荒野上也有神明,那他們必定嚴厲而無情,對祈雨之禱不聞不問。

  酒最先喝完,之後沒多久,馬王們喜愛尤勝蜜酒的發酵馬奶也見了底,接著是麵包和肉乾。由於派出的獵人找不到獵物,他們只好靠死馬的肉充饑。死亡接踵而至,虛弱的孩童、滿臉皺紋的老婦、病患、弱智和冒失鬼……一一被殘酷的大地奪去性命。多莉亞日漸憔悴,眼窩凹陷,原本柔順的金髮變得稻草般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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