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② | 上頁 下頁
三八


  「每天太陽升起,都是新日子的來臨,和舊日子卻也差不多。」

  「我在奔流城聽到的可不是這樣,人人都說紅彗星象徵新紀元到來,它是諸神的信使。」

  「是預兆沒錯,」僧侶表示同意,「不過是來自我們的神,而非他們的諸神。那是一個燃燒中的火炬,與我族古時所持者無異。那是淹神自海中帶來的火炬,預示著即將高漲的海潮。此刻我們自當集結船隊,讓刀劍和烈火降臨人世,一如他過去所作所為。」

  席恩微微一笑,「完全同意。」

  「對神而言,你的意見就如暴風中的一滴雨。」

  老頭子,這滴雨有朝一日會成為一方霸主。席恩已經受夠了叔叔的陰鬱,於是他腳踢馬刺,快步前驅,臉上掛著微笑。

  接近日落時分,他們抵達派克城下,城牆如一道黑石新月連綴兩邊峭壁,中間是城門樓,兩邊各有三座方形高塔。席恩仍舊能辨認出當年勞勃·拜拉席恩的投石機所炸出的傷痕。被毀的南塔業已重建,用了淡灰石材,尚未被地衣覆蓋。當年勞勃便從這裡攻破城堡,揮舞著手中戰錘,跨越亂石和屍體,殺將進來,奈德·史塔克跟在他身旁。那時席恩遠遠從海中塔望著這一切,至今仍時時夢見火炬熊熊,聽到城樓崩塌的轟然巨響。

  城門大開,生銹的鐵閘早已升起,城牆上的衛兵用陌生的眼光打量著回家的席恩·葛雷喬伊。

  過了外圍石牆,便是廣達五十畝的陸岬,連亙海天。馬廄和狗舍都位於此,還有一些外屋。成群豬羊各自擠在圈裡,城裡的狗則四處奔跑。南邊是懸崖,以及通往主堡的寬闊石橋。席恩翻身下馬,聽見熟悉的浪濤拍岸聲。一名馬廄小廝過來牽走他的坐騎。兩個骨瘦如柴的小孩和幾名農奴呆呆地望著他,但完全不見父親蹤影,也沒有任何他兒時記憶裡的人物。回家竟是碰上這樣的場面,真是既黯然又辛酸啊,他心想。

  僧侶沒有下馬,「叔叔,您不留下來過夜,和我們共進晚餐嗎?」

  「我的任務是把你帶來,現在你來了,我便要回去為淹神服務。」伊倫·葛雷喬伊調轉馬頭,緩緩從鐵閘門滿是泥濘的尖刺之下穿過,騎了出去。

  一名身穿平凡灰布裙服的駝背老嫗小心翼翼朝他走來,「大人,我奉命帶您到房間休息。」

  「誰的命令?」

  「是您父親大人的命令,大人。」

  席恩脫下手套,「所以你還真認得我。為什麼我父親沒有來迎接我?」

  「大人,他在海中塔裡等您。請您先稍事休息。」

  我還嫌奈德·史塔克冷漠呢。「你又是誰?」

  「海莉亞,我為您父親大人管理城堡。」

  「總管是西拉斯才對吧?大家叫他『臭嘴』。」即便現在,席恩都還記得老頭口中的酒臭。

  「大人,他五年前就死了。」

  「魁倫學士呢?他人在哪兒?」

  「長眠於海底。現在照顧信鴉的是溫達米爾。」

  我好像成了這裡的陌生人啊,席恩心想,明明什麼都沒變,卻又好像什麼都不一樣了。「那就帶我去房間吧,女人。」他命令。她僵硬地鞠個躬,領著他穿過陸岬,走到橋邊。這裡總算和記憶中相符:老舊的石橋因浪花而滑溜,爬滿地衣,腳下的怒濤有如兇猛巨獸,帶著鹽味的海風貼緊衣服。

  過去他想像自己回家的情景,腦中浮現的總是海中塔裡他以前那間舒適臥房,沒想到老婦卻帶他進了「血堡」。這裡的廳堂較為寬敞,裝潢也較佳,但還是一樣濕冷。分給席恩的套房屋頂極高,竟因陰暗的關係看不到天花板,裡面寒氣襲人。倘若他不知「血堡」正因這組套房而得名,對此的印象可能會好些。千年以前,某個河流王所有的兒子全部在此慘遭屠殺,他們熟睡時被活活砍成碎片,再送回大陸給他們父親。

  至於葛雷喬伊家的人,雖從未在自家城中遭他人謀害,但兄弟鬩牆是常有的事,好在他的哥哥們全都死了。他嫌惡地環顧四周,並非因為怕鬼,只因牆上的壁氈長滿青黴,床墊凹陷、聞起來有黴味,燈心草席則老舊而開裂。這些房間已有多年不曾使用,透著徹骨的濕意。「給我弄缸熱水,趕緊給爐子生火。」他吩咐老嫗,「記得把其他房間的火盆也點燃,多少能驅走寒意。還有,看在諸神的份上,趕快找個人把這些破草席都清掉。」

  「是,大人,就照您的意思。」她連忙逃走。

  過了一會,他們果真照他的要求弄來熱水。雖然水溫不高,很快就變涼了,而且還是海水,但洗去旅途風塵已然足夠。他一邊看著兩名奴工燃起火盆,一邊脫去沾滿塵土的衣裳,準備換裝去見父親。他挑了柔韌的黑皮靴,銀灰色的羊毛軟褲,胸前繡有葛雷喬伊家金色海怪的黑天鵝絨外衣,又在脖子上戴了一串細金鏈,腰間系上一條漂白的皮帶,再配上一把短刀和黑金劍鞘的長劍。他抽出短刀,用拇指測試刀鋒,又從腰袋裡拿出磨刀石擦了幾下。他對自己保養武器的習慣頗感自豪。「在我回來以前,把房間弄暖和,鋪好新席。」他取出一雙有金線渦形裝飾的黑絲手套戴上,同時警告奴工。

  席恩經由一條封頂石砌走廊回到主堡,腳步回音應著下方不休的怒濤。海中塔位於一座歪曲的海柱上,欲達該處,需經三座橋樑,且一橋比一橋窄。最後一座橋僅以木材與繩索做成,在海風吹拂下搖晃不止,彷若活物。席恩才走到一半,心便似跳了出來。遙遠的下方惡浪襲岸,激起層層水花。小時候他可以快步跑過此橋,即使夜半時分也行。小孩子天不怕地不怕,他的懷疑悄聲說,成年人則不然。

  門是灰色的木料,上面鑲了鐵釘。席恩發覺它從內拴上,便握拳敲門,誰知木屑竟刺穿手套,紮得他忍不住咒駡。木頭潮濕長黴,鐵釘早已銹蝕。

  過了半晌,有個身穿黑鐵胸甲和圓形頭盔的衛兵開了門,「你就是那個兒子?」

  「滾開,否則要你好看!」那人往旁邊站開。席恩爬上蜿蜒的樓梯來到塔頂,發現父親正坐在火盆邊,身穿發黴的海豹皮連身長袍,從下巴到腳都包在裡面。鐵島之王聽見石階上的腳步聲,便抬頭看他唯一在世的兒子。他比席恩印象中要渺小得多,瘦削不堪。巴隆·葛雷喬伊一向很瘦,如今更彷佛被神靈放進大鍋,煮幹了全身每一寸肌肉,僅餘膚發。他體瘦如柴,一副硬骨架,而那張臉簡直就像用燧石鑿出,惟獨一雙黑眼十分銳利。父親的頭髮歷經歲月和海風摧殘,成了冬日大海的灰色,其間綴了幾朵白浪,未經紮理,垂下過肩。

  「九年了?」最後巴隆大王開口。

  「十年。」席恩回答,脫下被刺破的手套。

  「你被他們帶走時是個孩子,」父親說,「現在呢?」

  「我已長大成人,」席恩答道,「我是您的親生骨肉,也是您的繼承人。」

  巴隆大王哼了一聲,「這我可不敢確定。」

  「我會讓您確定。」席恩向他保證。

  「你說十年?史塔克那傢伙養你的時間和我一樣長,你現在更成了他的使節。」

  「不。」席恩道,「艾德大人已死,他被蘭尼斯特家的太后斬首示眾。」

  「史塔克和那個砸破我城牆的勞勃,他們兩個都死了。我發過誓一定要親眼見他們進墳墓,現在果真如願以償。」他皺起眉頭,「可遇上濕冷天氣,我的關節還是會痛,和他們在世時沒兩樣。所以到頭來這有什麼意義呢?」

  「當然有意義,」席恩走上前,「我帶來一封信——」

  「是奈德·史塔克教你穿成這樣?」父親眯起眼睛,打斷他的話,「他喜歡你穿天鵝絨和絲衣服,當他的乖女兒?」

  席恩只覺血氣上湧,「我才不是他女兒!您不喜歡我的衣服,我換就是。」

  「非換不可。」巴隆大王甩開皮袍,站起身來。他沒有席恩印象中那麼高。「你脖子上戴的東西——用金子還是用鐵換來?」

  席恩摸摸金鏈,他竟然忘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啊……依照古道,女人可以花錢買裝飾品打扮自己,然而戰士所穿戴的飾品,必得從自己殺死的敵人身上奪來,所謂「付鐵錢」是也。

  「席恩,你臉紅得跟閨女一樣。我再問你一遍:你付的是金子,還是鐵錢?」

  「是金子。」席恩坦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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