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
一六六 |
|
即使到了現在,他依舊不知自己的做法是否榮譽。南方人的作派比較簡單,他們有修士可供諮詢,由他們傳達諸神意旨,協助理清對錯。然而史塔克家族信奉的是無名古神,心樹就算聽見了,也不會言語。 當黑城堡的最後一絲燈火消失在身後,瓊恩便放慢速度,讓母馬緩步而行。眼前還有漫漫長路,他卻只有這匹馬可供依憑。往南的路上,沿途都有村莊農舍,如有必要,他可以和他們交換新的馬匹,不過若是母馬受傷或癱倒在地就不成了。 他得儘快找到新衣服,恐怕還只能去偷。眼下的他從頭到腳都是黑色:高統黑皮革馬靴,粗布黑長褲黑外衣,無袖黑皮革背心,厚重的黑羊毛披風。長劍和匕首包在黑鞘裡,鞍袋裡則是黑環甲和頭盔。如果他被捕,這每一件都足以致他於死地。在頸澤以北,任何穿黑衣的陌生人進了村舍莊園,都會被投以冷漠的懷疑眼光,並遭到監視。而一旦伊蒙師傅的渡鴉送出消息,自己便再也找不到容身之所,即便臨冬城也一樣。布蘭或許會放他進城,但魯溫師傅很清楚該怎麼做,他會履行職責,關上城門,把瓊恩趕走。所以,打一開始他就沒動臨冬城的主意。 雖然如此,在他腦海裡,卻能清晰地見到城堡的影像,仿佛昨天才剛離開:高聳的大理石牆;香氣四溢、煙霧彌漫的城堡大廳,裡面到處是亂跑的狗;父親的書房;自己在塔樓上的臥室。在他心底的某一部分,只想再瞧瞧布蘭的歡笑,再吃一個蓋奇做的牛肉培根派,再聽老奶媽說關於森林之子和傻瓜佛羅理安的故事。 可是,他並非因為這些才離開長城:他之所以離開,只因為他是父親的兒子,羅柏的兄弟。他不會因為別人送他一把劍,即便像長爪那麼好的劍,就變成莫爾蒙家族的人。他也不是伊蒙·坦格利安。老人做了三次抉擇,三次都選擇了榮譽,但那是他。即便現在,瓊恩還是不敢確定,老學士做出那樣的選擇,究竟是因為懦弱無力,還是因為心地堅強、忠於職守。但無論如何,他瞭解老人的困惑,關於抉擇的痛苦,他太瞭解了。 提利昂·蘭尼斯特曾說:多數人寧可否認事實,也不願面對真相,但瓊恩已經想透了種種磨難。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誰:他是瓊恩·雪諾,不但是私生子,更是背離誓約的逃兵,既無母親,亦無朋友,將遭天譴。終其一生——不論他這一生能有多長——都將被迫流浪,成為陰影中沉默的孤民,不敢說出真名。無論走到七國何處,必將生活在謊言之中,否則別人會對他群起而攻之。但是,只要他能與兄弟並肩作戰,為父親報仇雪恨,所有這些都無足輕重。 他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羅柏的情景。當時羅柏站在廣場上,紅褐頭髮間雪花融化。如今瓊恩可能必須易容之後,才能偷偷去見他。他試著想像當自己揭開真面目時,羅柏臉上會是什麼表情。他的兄弟會搖搖頭,面露微笑,然後他說……他會說…… 他拼湊不出那抹微笑,無論怎麼努力,就是想不出來。他反而不自覺地想起他們找到冰原狼那天,被父親砍頭的逃兵。「你立下了誓言,」艾德公爵告訴那人,「你在你的弟兄們以及新舊諸神面前立下了誓約。」戴斯蒙和胖湯姆把逃兵拖到木樁前。布蘭的眼睛睜得像盤子,瓊恩還特意提醒他別讓小馬亂動。他憶起當席恩·葛雷喬伊遞上寒冰時,父親臉上的表情,隨後又想起鮮血濺落雪地,席恩揚腿把人頭踢到他腳邊。 他不禁想,假如逃兵是艾德公爵的親弟弟班揚,而非一個衣著破爛的陌生人,他會怎麼做?兩者會有差別嗎?一定會,一定會的,一定……毫無疑問,羅柏也一定會歡迎他。他怎麼可能不歡迎他呢?除非…… 還是別多想的好。他握緊韁繩,手指隱隱作痛。瓊恩再度夾緊馬肚,順著國王大道疾馳,仿佛要驅離心中的疑惑。瓊恩不怕死,但他不要這種被五花大綁,像個尋常強盜般斬首示眾的死法。倘若他非死不可,他甘願手握利劍,死在與殺父仇人的決鬥中。他生來就不是真正的史塔克族人,從來不是……但他可以死得像個史塔克。就讓大家都知道艾德·史塔克膝下不只三個兒子,而是四個。 白靈跟著他的速度跑了一裡,紅紅的舌頭伸在嘴巴外懸蕩。他催馬加速,人馬低頭飛奔。冰原狼則放慢腳步,停了下來,左顧右盼,眼睛在月色中閃著紅光。不久,他消失在後方,瓊恩知道他會按自己的步調跟隨。 前方的道路兩旁,搖曳的燈火穿過樹林照過來。這裡是鼴鼠村。他催馬奔過,聽到一陣狗吠,以及馬廄裡傳來的驢叫,除此之外,村子悄然無聲。有幾處爐火微光從禁閉的窗戶中穿透而出,或自房舍木板間流泄出來,但寥寥無幾。 其實鼴鼠村比乍看之下要大得多,只是四分之三的部分位於地底,由一個個既深且暖的地窖組成,經由錯綜複雜的隧道彼此銜接。就連妓院也在地下,從地面上看,它們只是比廁所大不了多少的小木屋,門上掛了盞紅燈籠。長城上守軍把妓女們叫做「地底的寶藏」,他不禁揣測今晚有多少黑衣弟兄在下面挖寶呢?這當然也算是一種背誓,只是無人在意。 直到把村子遠遠地拋在後面,瓊恩方才再次減速。這時,他和母馬都已經滿身大汗。於是他跳下馬背,只覺渾身發抖,灼傷的手更是疼痛。樹叢下有大堆融雪,在月光下映射發亮,涓滴細流從中淌出,彙聚成淺淺的小池。瓊恩蹲下來,雙手合掌,捧起雪水。融雪冰冷刺骨,他喝了幾口,接著洗臉,直洗得兩頰發麻。他感覺到頭昏腦脹,手指也好幾天沒有痛得這麼厲害。我做得沒錯,他告訴自己,可我為何這麼難受? 馬兒仍舊氣喘吁吁,於是瓊恩牽它走了一段。道路很窄,只能勉強容兩人並肩而騎,表面更被細小溝渠所切割,佈滿碎石。剛才那樣狂奔委實愚蠢,分明就是自找麻煩,稍不小心就會摔斷脖子。瓊恩不禁納悶,自己究竟怎麼搞的?就這麼急著尋死麼? 遠方的樹林裡傳來動物的受驚尖叫,他立刻抬頭,母馬也不安地哼著。是他的狼找到獵物了?他把手環在嘴邊,「白靈!」他叫道,「白靈!到我這兒來!」但惟一的回應只是身後某只貓頭鷹振翅高飛的聲響。 瓊恩皺起眉頭,繼續上路。他牽馬走了半小時,直到它身上幹透為止。但白靈始終沒有出現。瓊恩想上馬趕路,卻又擔心不知去向的狼。「白靈,」他再度叫喊,「你在哪裡?快過來!白靈!」這片林子裡應該沒什麼能威脅到冰原狼——就算這只冰原狼尚未發育完全也罷,除非……不,白靈絕不會蠢到去攻擊熊,而假使這附近有狼群,瓊恩也一定能聽見它們的嚎叫。 最後他決定先吃點東西再說。食物可以稍微安撫脾胃,更能多給白靈一點時間跟上。此時尚無危險,黑城堡依然在沉睡中。於是他從鞍袋裡找出一塊餅乾,一小片乳酪和一個乾癟的褐色蘋果。他還帶了醃牛肉,以及從廚房偷來的一片培根,但他想把肉留到明天。因為等食物沒了,他就得自己打獵,而那一定會拖延他的行程。 瓊恩坐在樹下,吃著餅乾和乳酪,任母馬沿著國王大道吃草。他把蘋果留到最後,雖然摸起來有些軟,果肉仍然酸甜多汁。聽到聲音時,他正在啃果核:是蹄聲,從北方來。瓊恩一躍而起,奔向母馬。跑得掉嗎?不,距離太近,一定會暴露聲音,何況假如他們從黑城堡來…… 於是他牽著母馬離開大路,走到一叢濃密的灰青色哨兵樹後。「別出聲喔。」他悄聲說,一邊蹲伏下來,透過樹枝縫隙向外窺視。倘若諸神保佑,對方就會不經意地騎馬跑過。八成鼴鼠村的農民,正返回自己的田地,可他們幹嘛大半夜的走呢?…… 他靜靜呤聽,蹄聲沿著國王大道急速而來,步伐堅定,逐漸增大。依聲音判斷,大概有五六個人。對方的話音在林木間穿梭。 「……確定他走這邊?」 「當然不確定。」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