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四〇


  「信上既沒提到艾德大人,也沒說他女兒的事。」他有些惱火地聳聳肩。「說不定他們根本就沒收到我的信。雖然伊蒙師傅送了兩份抄本,也派他最好的鳥兒帶去了,可這種事誰說得准呢?我看八成是派席爾懶得回信。這也不是第一次了,當然更不會是最後一次。恐怕對君臨那些人而言,我們什麼也不是。他們只肯告訴我們他們想讓我們知道的事,而這些事少得可憐!」

  你也只告訴我你想讓我知道的事,這些事還更少呢,瓊恩忿忿不平地想。羅柏已經號召封臣,率軍南進,卻沒有人告訴他……後來還是念信給伊蒙學士聽的山姆威爾·塔利當天夜裡偷偷跑來找他,一邊輕聲細語,一邊懺悔自己不該這麼做。可想而知,他們一定是認為他兄弟的戰爭與他無關。然而這卻比其他所有事更教他煩心。羅柏正馳騁沙場,他卻坐困愁城。無論瓊恩如何寬慰自己:如今他的職責所在是與新弟兄們共同防守長城,他依舊覺得自己像個懦夫。

  「玉米!」烏鴉又叫起來,「玉米!玉米!」

  「噢,給我閉嘴。」熊老告訴它。「雪諾,伊蒙師傅估計你的手多久可以復原?」

  「快了。」瓊恩回答。

  「那敢情好,」莫爾蒙司令拿出一把劍,放在兩人之間的桌上,那劍有著黑色金屬鑲銀邊的鞘。「喏,到時候你就用這個。」

  烏鴉振翅而下,停在桌上,昂首闊步地朝劍走去,一邊好奇地歪著頭。瓊恩猶豫了一下。這究竟是什麼意思,他一點頭緒都沒有。「大人,這是?」

  「之前那場火把劍柄圓頭的銀給熔掉了,護手和劍柄也被燒毀,唉,幹皮革和木頭,不燒才有鬼。至於劍本身嘛……你得用熱一百倍的火才能傷到劍身。」莫爾蒙把手一揮,連劍帶鞘推過粗糙的橡木桌面。「我把其餘的部分重新打過了。拿去吧。」

  「拿去吧!」烏鴉得意洋洋地附和,「拿去吧!拿去吧!」

  瓊恩僵硬地伸手拿劍。他用的是左手,因為右手不但綁了繃帶,而且傷口未愈,不甚靈活。他小心翼翼地將劍從鞘裡抽出,舉到眼前。

  劍柄尾端的圓球是一塊淡白色的石頭,還加了鉛以平衡劍身的重量,圓球雕刻成一隻咆哮狼頭的模樣,眼睛是兩小片紅榴石。劍柄裹著又黑又軟的新皮,未經汗漬和血水沾染。劍身則足足比瓊恩慣用的劍長了半尺,前端極尖,既能刺擊,亦可揮砍,上面開了三道深深的血槽。「寒冰」是名副其實的雙手劍,這把則是一手半,有時也稱為「長柄劍」。這柄狼劍似乎比他以前用過的劍都輕。瓊恩輕轉劍身,看到色澤沉暗的精鋼劍身歷經千錘百煉所留下的波紋。「大人,這是用瓦雷利亞鋼鍛鑄的劍啊。」他訝異地說。父親以前時常讓他把握「寒冰」,所以他知道這外觀和手感。

  「沒錯。」熊老告訴他,「這是我父親的劍,是我祖父傳給他的。這把劍在莫爾蒙家族父子相傳了五百年,我年輕時也用這把劍,後來我穿上黑衣,便將它傳給兒子。」

  他將傳給兒子的劍給了我,瓊恩簡直不敢相信。劍刃極度平衡,鋒芒一遇光線,立即熠熠發光。「您的兒子——」

  「我兒讓莫爾蒙家族蒙上恥辱,但他逃亡之前,倒還懂得留下這把劍。我妹妹把劍送還給我,然而每當見到它,就讓我想起喬拉的事,所以我把劍收起來,日子一久也就忘了,直到這回在我臥室的灰燼裡找到它。原本劍柄尾端是個銀制熊頭,不過因為經年累月的磨損,早已辨認不出。你用的話,我想白狼比較適合。正好我們工匠裡面有個不錯的雕刻師傅。」

  當瓊恩還在布蘭那個年紀的時候,也像所有的男孩子一樣,夢想著將來幹出一番大事業。雖然每次白日夢的細節都不同,但他總想像自己救了父親一命,事後艾德公爵宣佈瓊恩已經證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史塔克傳人,並將「寒冰」交到他手中。即便在當時,他也知道這不過是小孩子的玩笑,私生子是絕不可能繼承家傳寶劍的。如今想起這些,他卻覺得羞恥。奪走自己兄弟的繼承權,這算什麼?我沒資格接受這把劍,他心想,一如我沒資格繼承「寒冰」。他動動灼傷的手指,感覺到皮膚底下深層的痛楚。「大人,您讓我受寵若驚,可是——」

  「小子,少跟我『可是』。」莫爾蒙司令打斷他。「若不是你和你那頭狼,我現在就不會坐在這裡了。你不僅勇敢……更重要的是,你的腦筋動得快。沒錯,天殺的,就是用火!我們早該知道,早該想起來。古時也曾有過長夜之劫,唉,八千年雖然久了點……可若是連守夜人都不記得,還有誰會記得呢?」

  「誰會!」聒噪的烏鴉跟著叫,「誰會!」

  那天晚上,諸神確是聽見了瓊恩的祈禱;屍鬼的衣服一著火,瞬間便被烈焰吞噬,仿佛它的皮膚是蠟油,骨頭是乾柴。瓊恩只需閉上眼睛,依然可以見到那具屍體踉蹌著走過書房,四處碰撞家具,揮舞雙臂拍打火焰的景象。縈繞心頭久久不去的是那張臉:四周為火圍繞,頭髮燃如稻草,壞死的肌肉一塊塊熔解滑落,露出下面的顱骨。

  不管驅使奧瑟的是何種惡魔力量,都已被烈火趕走;他們在餘燼堆裡找到的那團扭曲東西,只不過是烤熟的人肉和燒焦的骨頭罷了。然而在他的噩夢裡,它又再度到來……這次冒火的屍體頭上生著艾德公爵的容貌。焦黑爆突的是父親的皮膚,如結凍眼淚般流下臉頰的是父親的眼睛。瓊恩不明白為何會做這種夢,也不瞭解這代表的意義,他只是嚇壞了。

  「一劍換一命,夠便宜了。」莫爾蒙總結。「快拿去,別再跟我囉唆,聽懂了沒?」

  「是,大人。」瓊恩的手指撫摩著柔軟的皮革,這把劍似乎迫不及待地渴望他的掌握。他明白,這是莫大的榮耀,他也的確非常感激,可是……

  他不是我父親,這個念頭毫無預警地躍上瓊恩心頭。艾德·史塔克公爵才是我父親。我永遠不會忘記他,無論別人給我多少把劍,我都不會變。但他怎麼能對莫爾蒙司令說他夢想的是另一個人的劍呢……

  「我也不想聽什麼客套話,」莫爾蒙道,「所以把道謝都省了罷。用實際行動證明你珍惜它,比說多少廢話都管用。」

  瓊恩點點頭。「大人,這把劍可有名諱?」

  「以前是有的。名叫『長爪』。」

  「長爪!」烏鴉大叫,「長爪!」

  「長爪,好名字,」瓊恩試著揮砍了一下。雖然左手持劍,難看又笨拙,但寶劍仿佛憑著自己的意志劃破空氣。「狼和熊都有爪子。」

  熊老聽了似乎很高興。「我也這麼想。我看你得把劍背在背後。這劍太長,沒法佩在腰際,至少在你再長高個幾寸之前是這樣。還有,你好好練習一下雙手攻擊。等你的手傷痊癒,可以找安德魯爵士教你幾招。」

  「安德魯爵士?」瓊恩不記得這個名字。

  「安德魯·塔斯爵士。他正從影子塔趕來,他是我們新任的教頭。艾裡沙·索恩爵士昨天早上到東海望去了。」

  瓊恩放下劍。「為什麼?」他傻傻地問。

  莫爾蒙哼了一聲。「你以為呢?當然是我派他去的。他身上帶著傑佛·佛花被你那白靈咬斷的手。我命令他搭船去君臨,將手呈報給那小鬼頭國王看看,這總該吸引喬佛裡的注意吧……何況艾裡沙爵士出身既好,又是正式冊封的騎士,朝廷裡也有舊識,應該不至於像其他穿黑衣的『烏鴉』弟兄般受到冷落。」

  「烏鴉!」瓊恩覺得烏鴉的口氣有些憤慨。

  「總之呢,」總司令不理會烏鴉的抗議,續道,「如此一來你和他就自然隔開了幾千里,也不顯得我偏袒。」他伸出一根指頭指著瓊恩的臉。「但是,別以為這代表我贊同你在大廳裡胡來。勇氣雖然可以彌補相當程度的愚蠢,但無論你幾歲,都不是小孩子了。這是把成年人的劍,也只有成年人才配用它。我希望你好自為之。」

  「是,大人。」瓊恩把劍收回鑲銀邊的劍鞘。雖說這並非他夢想的劍,但依然是件貴重的禮物,而將他自艾裡沙·索恩的惡意侮辱之中釋放出來,更是高貴之舉。

  熊老搔搔下巴。「我都忘記剛長出來的鬍子有多癢了。」他說,「唉,也罷。你的手能工作麼?」

  「可以,大人。」

  「那敢情好。今晚會很冷,我要喝點加料的熱葡萄酒。幫我找瓶紅的,不要太酸,香料也別省。還有,你去跟哈布說,他要是敢再給我送煮羊肉來,我就把他給煮了。上次的後腿肉整個是灰的,連鳥都不吃。」他用拇指搓搓烏鴉的頭,鳥兒發出一聲滿足的咕嚕。「你去吧,我還有事要忙。」

  他佩著寶劍走下高塔樓梯,站在壁龕裡的守衛微笑著看他。「真是把好劍。」其中一人說。「雪諾,幹得漂亮,」另一個人告訴他。瓊恩逼自己也對他們微笑,然而他心底卻沒有笑意。他知道自己應該高興,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他的手隱隱作痛,口中有憤怒的味道,可他說不出自己究竟是對誰生氣,或是為何生氣。

  如今莫爾蒙總司令改住國王塔,瓊恩出塔時,發現五六個朋友正鬼鬼祟祟地等在外面。他們在穀倉門上掛了個箭靶,裝作練習箭法,但他一眼就知道他們別有企圖。他前腳剛落地,派普便叫道:「嘿,快過來讓咱們瞧瞧吧!」

  「瞧什麼?」瓊恩說。

  陶德溜過來。「當然是你的紅屁股囉,還有什麼?」

  「那把劍啦,」葛蘭說,「我們想瞧瞧那把劍。」

  瓊恩用充滿責難的眼光掃視他們。「原來你們都知道。」

  派普嘻嘻笑道:「我們可不像葛蘭那麼笨。」

  「你明明就笨,」葛蘭堅持,「你比我還笨。」

  霍德有些歉疚地聳聳肩。「劍尾的圓球是我和派特一起雕的,」這位工匠說,「紅榴石則是你朋友山姆從鼴鼠村帶回來的。」

  「我們知道得比那更早哩,」葛蘭說。「路奇在唐納·諾伊的鍛爐那邊幫忙,熊老拿燒壞的劍去的時候他剛好在場。」

  「快把劍拿出來!」梅沙堅持。其他人也跟著起哄。「拿劍來!拿劍來!拿劍來!」

  於是瓊恩抽出長爪,左右旋轉,讓他們好好欣賞。長柄劍身在蒼白的日光下閃著陰暗而致命的光澤。「這是瓦雷利亞鋼呢。」他嚴肅地表示,努力裝出應有的快樂和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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