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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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瓊恩 「這是奧瑟,」傑瑞米·萊克爵士宣佈,「錯不了。另外那個是傑佛·佛花。」他用腳把屍體翻過來,死屍臉色慘白,藍澄澄的雙眼睜得老大,瞪著陰霾不開的天空。「他們兩個都是班·史塔克手下的人。」 他們是叔叔手下的人,瓊恩木然地想。他憶起自己當初哀求與他們同去的模樣。諸神保佑,我果真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假如叔叔帶的是我,或許就換我躺在這兒了…… 傑佛的右臂被白靈齊腕咬斷,末端只剩一團血肉模糊。他的右手掌此刻正在伊蒙師傅的塔裡,懸浮於醋罐之中。至於他的左掌,雖然還好端端地接在臂膀上,卻和他的斗篷一般黑。 「諸神慈悲。」熊老喃喃道。他翻身從犁馬背上跳下,把韁繩交給瓊恩。這是個異常暖和的清晨,守夜人司令寬闊的額間遍佈汗珠,猶如甜瓜表面的露水。他的坐騎十分局促,一邊翻著白眼,一邊扯著韁繩,想從死人身邊退開。瓊恩牽它走開幾步,努力不讓它掙脫奔走。馬兒不喜歡此地的感覺,話說回來,瓊恩自己也不喜歡。 狗們更是深惡痛絕。帶領隊伍到這兒的是白靈,整群獵犬根本毫無用處。之前馴獸長貝斯試著拿斷手給它們聞,好讓它們記住氣味,結果狗群整個發狂,又吠又叫,拼死命要逃開。即便到現在,它們也依然時而咆哮時而哀嚎,用力拉扯狗鏈,齊特為此咒駡不已。 這不過是座森林,狗兒聞到的只是屍臭罷了,瓊恩這麼告訴自己。他剛見過死人…… 就在昨夜,他又作了那個臨冬城的夢。夢中他漫遊在空蕩蕩的城堡,四處尋找父親,最後下樓梯進了墓窖。但這次夢境並未在此結束。在黑暗中他聽見石頭刮碰的聲音,猛一轉身,只見墓穴一個個打開來,死去已久的國王紛紛由冰冷黑暗的墳中蹣跚走出。瓊恩恍然驚醒,四周一片漆黑,心臟狂跳。連白靈跳上床,用嘴巴摩擦他的臉,也難減輕他心中深深的恐懼。他不敢再睡,便起身爬上長城,不安地漫步,直到東方初綻曙光。那不過是夢而已,如今我是守夜人軍團的一分子,不再是容易受驚的小孩兒了。 山姆威爾·塔利蜷縮樹下,半躲在馬群後。他那張圓胖的臉顏色有如酸敗的牛奶。雖然他並未逃進森林上吐下瀉,可也沒正眼瞧過死屍。「我不敢看。」他可憐兮兮地低語。 「你不能不看。」瓊恩對他說,一邊壓低聲音不讓別人聽見。「伊蒙師傅不是派你來當他的眼睛麼?眼睛若是閉上了,那還有什麼用呢?」 「話是這樣說,可……瓊恩,我實在是個膽小鬼。」 瓊恩把手放到山姆肩膀。「我們身邊有十二個遊騎兵,還有成群的獵狗,連白靈都跟來了。山姆,沒人傷得了你。去看看罷,第一眼總是最難。」 山姆顫巍巍地點個頭,很明顯地努力鼓起勇氣,然後緩緩轉頭。他的雙眼頓時睜得老大,但瓊恩抓住他的手,不讓他轉開。 「傑瑞米爵士,」熊老沒好氣地問,「班·史塔克出長城帶了六個人,其他人上哪兒去了?」 傑瑞米爵士搖搖頭。「我若是知道就好了。」 莫爾蒙對這答案顯然大為不滿。「兩個弟兄幾乎在長城的肉眼可見範圍內慘遭殺害,你的遊騎兵卻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沒看到,難道守夜人已經怠惰到這種地步了?我們到底有沒有派人掃蕩森林?」 「當然是有的,大人,可是——」 「我們還有沒有派人騎馬巡邏?」 「有的,可是——」 「這傢伙身上帶著獵號,」莫爾蒙指著奧瑟說,「莫非你要我相信他臨死前連一聲都沒吹?還是你的遊騎兵不只眼睛瞎了,連耳朵也聾啦?」 傑瑞米爵士氣得毛髮豎立,滿臉怒容。「大人,沒有人吹號角,否則我的遊騎兵一定會聽見。如今人手不夠,根本無法照我的意圖仔細巡邏……更何況自從班揚失蹤,我們已經縮短了巡邏範圍,比以前更靠近長城——這可是大人您親自下的令。」 熊老咕噥道:「唉,也是。那就算了罷。」他不耐煩地揮揮手。「跟我說說他們是怎麼死的。」 傑瑞米爵士在傑佛·佛花身旁蹲下,揪著頭皮抓起頭顱。發束從他指間落下,鬆脆有如稻草。騎士罵了一聲,伸手把臉部翻過。屍體另一側的脖頸部位有道深深的傷口,好似一張大嘴,其中積滿了乾涸的血塊。頭脖之間僅餘幾條肌腱相連。「他是給斧頭砍死的。」 「沒錯,」老林務官戴文喃喃道,「大人,俺說就是奧瑟平日慣用的那把斧頭。」 瓊恩只覺早餐在胃裡翻湧,但他強自抿緊嘴唇,逼自己朝第二具屍體望去。奧瑟生前是個高大醜陋的人,死後屍體也是又大又醜。但四下卻沒有斧頭的蹤影。瓊恩還記得奧瑟;他就是那個出發前高唱低俗小調的傢伙。看來他唱歌的日子是完了。他的雙手和傑佛一樣完全漆黑。傷口如疹子般覆蓋全身,從下體到胸部再到咽喉無一倖免,上面裝飾著一朵朵乾裂的的血花。他的眼睛依舊睜開,藍寶石般的珠子直瞪天空。 傑瑞米爵士站起身。「野人也是有斧頭的。」 莫爾蒙語帶挑釁地對他說:「那依你之見,這是曼斯·雷德幹的好事?在離長城這麼近的地方?」 「大人,不然還有誰呢?」 答案連瓊恩都說得出。不僅他知道,大家都很清楚,但沒有人願意說出口。異鬼只是故事,用來嚇小孩的傳說。就算他們真的存在,也是八千年前的事。光是產生這個念頭都教他覺得愚蠢:他是個成年人,是守夜人的黑衣弟兄,已非當年與布蘭、羅柏和艾莉亞一同坐在老奶媽腳邊的小男孩啦。 但莫爾蒙司令哼了一聲:「假如班·史塔克在距離黑城堡只有半天騎程的地方遭到野人攻擊,他定會回來增調人馬,追那些殺人犯到七層地獄,把他們的首級帶來給我。」 「除非連他自己也遇害。」傑瑞米爵士堅持。 即使到現在,聽到這些話依然令人心痛。過了這麼久,期望班·史塔克還活著無異自欺欺人,但瓊恩·雪諾別的沒有,就是固執。 「大人,班揚離開我們已快半年,」傑瑞米爵士續道,「森林廣闊,隨處可能遭野人偷襲。我敢打賭,這兩個是他隊伍最後的倖存者,本準備回來找我們……只可惜在抵達長城之前被敵人追上。你瞧,這些屍體還很新鮮,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天……」 「不對。」山姆威爾·塔利尖聲說。 瓊恩嚇了一跳,他說什麼也沒料到會聽見山姆緊張而高亢的話音。胖男孩向來很怕官員,而傑瑞米爵士又素以壞脾氣出名。 「小子,我可沒問你意見。」萊克冷冷地說。 「讓他說吧,爵士先生。」瓊恩衝口而出。 莫爾蒙的視線從山姆飄向瓊恩,然後又轉向山姆:「如果那孩子有話要說,就讓他說吧。小子,靠過來,躲在馬後面我們可瞧不見你。」 山姆擠過瓊恩和馬匹,汗如雨下。「大人,不……不可能只有一天……請看……那個血……」 「嗯?」莫爾蒙不耐煩地皺眉,「血怎麼樣?」 「他一見血就尿褲子啦。」齊特高喊,遊騎兵們哄堂大笑。 山姆抹抹額上的汗珠。「您……您看白靈……瓊恩的冰原狼……您看它咬斷手的地方,可是……斷肢沒有流血,您看……」他揮揮手。「家父……藍……藍道伯爵,他,他有時候會逼我看他處理獵物……在……之後……」山姆搖頭晃腦,下巴動個不休。這會兒他真看了,視線反而離不開屍體。「剛死的獵物……大人,血還會流動。之後……之後才會凝結成塊,像是……像是肉凍,濃稠的肉凍,而且……而且……」他似乎要吐了。「這個人……請看,他的手腕很……很脆……又幹又脆……像是……」 瓊恩立刻明白了山姆的意思。他可以看見死人腕部斷裂的血管,活像慘白肌肉裡的鐵蠕蟲,血也凍成黑粉末。但傑瑞米·萊克不以為然。「如果他們真死了一天以上,現在早就臭得要命。可他們一點味道也沒有。」 飽經風霜的老林務官戴文最愛誇耀自己嗅覺靈敏,常說連降雪都能聞出來。這會兒他悄悄走到屍體旁邊,嗅了一下。「嗯,是不怎麼好聞,不過……大人說得沒錯,的確沒有屍臭。」 「他們……他們也沒有腐爛,」山姆指給大家看,胖手指顫抖不休。「請看,他們身上沒有……沒有生蛆,也……也……沒有其他的蟲子……他們在森林裡躺了這麼久,卻……卻沒有被動物撕咬或吃掉……若不是白靈……他們……」 「可說毫髮無傷。」瓊恩輕聲道,「而且白靈和其他動物不一樣。狗兒和馬都不願靠近他們的屍體。」 遊騎兵們彼此交換眼神,每個人都知道此話不假。莫爾蒙皺起眉頭,將視線從屍體移到狗群。「齊特,把獵狗帶過來。」 齊特連忙照辦,一邊咒駡,一邊拉扯狗鏈,還伸腿踢了狗一腳。但獵狗們多半嗚咽著,打定主意不肯挪動。他試著強拉一隻母狗,結果它拼命頑抗,又吼又扭,企圖掙脫項圈,最後竟朝他撲去。齊特丟下繩子踉蹌後退,狗跳過他跑進森林去了。 「這……這很不對勁啊,」山姆·塔利急切地說,「看看這血……他們衣服上有血跡,而且……而且他們的皮膚如此幹硬,可……可地上完全沒有血跡……這附近一丁點兒都沒有。照說他們……他們……他們……」山姆努力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照說他們傷口那麼深……那麼可怕,鮮血應該濺得到處都是,對不對?」 戴文吸了吸他的木假牙。「弄不好他們不是死在這裡。弄不好是被人搬來棄屍,當作警告什麼的。」老林務官滿腹狐疑地往下瞧。「或許是俺弄不清,可俺記得奧瑟從來就不是藍眼睛呐。」 傑瑞米爵士似乎大為震驚。「佛花也不是。」他脫口便道,一邊轉頭看著兩個死人。 寂靜籠罩森林,一時之間大家只聽見山姆沉重的呼吸和戴文吸吮假牙的濡濕聲。瓊恩在白靈身邊蹲下。 「燒了他們罷。」有人小聲說。是某位遊騎兵,但瓊恩聽不出是誰。「是啊,燒了罷。」又一個聲音在催促。 熊老固執地搖搖頭。「還不行。我得先請伊蒙師傅看看。咱們把他們帶回長城去。」 有些命令下達容易,執行卻難。他們用斗篷裹起屍首,然而當哈克和戴文試圖將其中一具綁上馬時,馬兒整個發了狂,它尖叫著後足站立,伸腿狂踢,跑去幫忙的凱特反被咬傷。遊騎兵試了其他犁馬,同樣不聽使喚;即便最溫馴的馬也拼死不願與屍體有任何接觸。最後迫不得已,人們只好砍下樹枝,做成粗陋的拖拉架,動身返回時,已經到了下午。 「派人把這片森林搜個徹底,」啟程之前,莫爾蒙命令傑瑞米爵士,「方圓十裡格內每一棵樹、每一塊石頭、每一叢矮樹和每一寸泥地都必須翻找一遍。把你手下所有的人都派出來,如果人手不夠,就跟事務官借調獵人和林務官。假如班和他的手下就在其中,不論死活,你都必須找到。假如森林裡有『其他人』,也一定要報告,你必須負責追蹤並逮捕他們,能活捉最好,知道了嗎?」 「知道了,大人。」傑瑞米爵士說,「我一定辦妥。」 打那之後,莫爾蒙默默地騎馬沉思。瓊恩緊隨在後——身為司令的私人事務官,這是他的位置。天色灰暗,彌漫水氣,陰霾不開,正是那種令人急盼降雨的天氣。林中無風,空氣潮濕而沉重,瓊恩的衣服黏緊皮膚。天氣很溫暖。太溫暖了。長城連日以來「淚」如泉湧,有時候瓊恩不禁想像它正在萎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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