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照理說他現在已經死了。我還從沒見過求生意志這麼強的人。」

  「我哥一向很強壯,」藍禮公爵說,「或許不頂聰明,但強壯是勿庸置疑。」臥室裡悶熱難耐,他的額際佈滿晶亮的汗珠,模樣仿佛是勞勃的翻版,年輕、黝黑而英俊。「他殺了那頭豬。也不管自己內臟都從肚子裡跑出來了,他還是宰了那頭野豬。」他的聲音充滿驚奇。

  「只要敵人還站著,勞勃就決不會離開戰場。」奈德告訴他。

  門外,巴利斯坦·賽爾彌爵士依舊把守著高塔樓梯。「派席爾大學士已經給勞勃喝過罌粟花奶,」奈德告訴他,「未經我同意,任何人不得打擾他休息。」

  「遵命,大人。」巴利斯坦爵士看起來比他實際年齡還要蒼老。「我辜負了我神聖的職責。」

  「再忠勇的騎士,也沒法避免國王傷害自己,」奈德說,「勞勃喜歡獵野豬,我看他殺死過不下一千隻。」他總是毫不退縮地站穩腳跟,立定原地,手握長槍,還常趁野豬衝鋒時大聲咒駡,只等最後一刻,只等野豬幾乎要撲到他身上時,他才準確利落地將其一槍刺死。「誰知道他竟會被這只豬所殺呢?」

  「艾德大人,您太仁慈了。」

  「連國王自己也這麼說。他說是酒壞了事。」

  白髮蒼蒼的騎士虛弱地點頭。「我們把野豬從窩裡趕出來時,陛下他已經連馬都坐不穩了,但他還是命令我們站到一邊。」

  「巴利斯坦爵士,我倒是很好奇,」瓦裡斯輕聲細語地問,「這酒是誰拿給國王的?」

  奈德根本沒聽見太監走近的聲音,然而一轉頭,他就在那兒,穿著曳地的黑天鵝絨長袍,臉上新撲過粉。

  「國王喝的是帶在自己身上酒袋裡的酒。」巴利斯坦爵士道。

  「就那麼一袋?打獵很容易口渴哪。」

  「我沒有數,但陛下喝的肯定不止一袋。只要他開口,他的侍從就會拿一袋新的給他。」

  「真是個忠於職守的好孩子,」瓦裡斯道,「陛下他永遠都不愁沒得喝喲。」

  奈德嘴裡一陣苦澀。他回憶起那兩個被勞勃趕去拿撐胸甲的鉗子的金髮男孩。當天晚宴上,國王把這件事說給每個人聽,笑到難以自製。「是哪個侍從?」

  「年長的那個,」巴利斯坦爵士說,「藍賽爾。」

  「這孩子我挺清楚的,」瓦裡斯說:「是個堅強的男孩,凱馮·蘭尼斯特爵士的兒子,泰溫大人的侄子,王后的堂弟。真希望這好孩子別太自責。孩子在天真無邪的少年時期總是很脆弱的,這我可是深有體會。」

  瓦裡斯自然有過少年時期,但奈德卻懷疑他是否天真無邪過。「聽你說起孩子,關於丹妮莉絲·坦格利安那件事,勞勃已經回心轉意。無論你安排了什麼,我要你立刻收回成命。」

  「唉喲,」瓦裡斯說,「『立刻』恐怕都為時已晚哪。鳥兒已經飛上了天。不過大人,我盡力而為。告退。」他鞠個躬,消失在樓梯下。下樓之時,軟跟的拖鞋在石板表面摩擦,宛如囈語。

  凱恩和托馬德正扶著奈德過橋,藍禮公爵卻從梅葛樓裡出來。「艾德大人,」他在身後喊,「若您不介意,可否借一步說話?」

  奈德停下腳步。「好。」

  藍禮走到他身邊。「請您的人退下。」他們站在橋的正中央,橋下是乾涸的護城河。河床上排列尖刺,月光將殘酷的刀刃染成銀白。

  奈德揮手。托馬德和凱恩點點頭,恭敬地退開。藍禮公爵小心翼翼地瞥了瞥橋對面的柏洛斯爵士,以及背後樓梯口的普列斯頓爵士。「那封信,」他靠過來。「可與攝政有關?我哥是否任命您為全境守護者?」他沒等對方回答。「大人,我有三十個貼身護衛,還有其他騎士和貴族朋友。給我一個鐘頭,我就能給您一百個人。」

  「大人,請問我要這一百人做什麼呢?」

  「當然是先發制人!立即行動,趁眼下大家還在熟睡。」藍禮回頭看看柏洛斯爵士,壓低音量,急切地悄聲說,「我們得把喬佛裡從他母親手裡奪過來當籌碼,是不是守護者無關緊要,誰挾有國王才能號令全國。彌賽拉和托曼也要抓起來。一旦我們有了瑟曦的孩子,她就不敢輕舉妄動。到時候御前會議將承認您為攝政王,並讓您當喬佛裡的監護人。」

  奈德冷冷地打量著他。「勞勃還未斷氣。天上諸神或許會饒他一命也未可知。倘非如是,我也將立刻召集御前會議,公開遺囑,討論繼承之事。我不會在他生命的最後時刻殺人流血,犯下把驚慌失措的孩子從睡夢中強行拉走的罪行。」

  藍禮公爵後退一步,全身繃緊猶如弓弦。「你每耽擱一秒,就是多給瑟曦一秒準備的時間。等勞勃一死,只怕就為時已晚……對你我兩人都是如此啊。」

  「那我們就祈禱勞勃不要死吧。」

  「我看不大可能。」

  「有時天上諸神也有慈悲之心。」

  「蘭尼斯特可沒有。」藍禮轉身越過護城河,朝他垂死兄長所在的高塔走去。

  等奈德回到臥室,已經心力交瘁,但他很清楚今晚自己是不用睡了。在權力的遊戲之中,你不當贏家,就只有死路一條,那天在神木林裡,瑟曦·蘭尼斯特這麼對他說。他不禁思索:拒絕藍禮公爵的提議,究竟是不是明智之舉?他對權謀鬥爭毫無興趣,拿小孩做為要脅籌碼更為他所不齒,然而……倘若瑟曦決定反抗,而非流亡,那他需要的可就不僅是藍禮的一百名衛士了,遠遠不夠。

  「把小指頭找來,」他告訴凱恩,「如果他不在臥室,不管帶多少人,把君臨的每一間酒店和妓院通通搜遍,你也要找到他。天亮之前必須帶他來見我。」凱恩鞠躬離去,奈德又轉向托馬德,「風之巫女號明晚漲潮時分啟航,你選好隨行護衛了嗎?」

  「十個人,由波瑟領隊。」

  「二十個,你親自帶頭。」奈德說。波瑟雖然勇敢,卻嫌魯莽。他希望照顧女兒的人更可靠也更有判斷力。

  「遵命,老爺,」湯姆說,「說真的,離開這裡,我可不會難過。我很想念我老婆。」

  「你們北行途中會靠近龍石島,我需要你替我送封信。」

  湯姆一臉不安。「大人,去龍石島?」坦格利安家族的這座島嶼要塞素以地勢險惡著稱。

  「告訴柯斯船長,一旦進入島嶼的視線範圍,即刻升上我的旗幟。他們恐怕不會歡迎不請自來的訪客。如果他不肯去,要多少錢都給他。我給你的這封信,你必須當面交給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大人,絕不能交給別人。不管是他的總管、侍衛隊長或他的夫人都一樣,一定要交給史坦尼斯公爵本人。」

  「是的,大人。」

  托馬德離開後,艾德·史塔克坐著凝望床邊桌上的蠟燭明焰,有好一陣子完全被悲傷所淹沒。他只想去神木林,跪在心樹下,祈禱那曾經與他情勝手足的勞勃·拜拉席恩能夠活命。將來人們會說艾德·史塔克背叛了國王的友誼,奪走了他子嗣的繼承權。他只希望天上諸神能體諒他的苦衷,而勞勃若死後有知,也能知悉真相。

  奈德取出國王的臨終遺囑。那只是一張蓋上黃色蠟印,寫了隻字片語,卻留下一灘血跡的脆弱的白色卷軸。勝負生死,實在只是一線之間。

  他抽出一張白紙,取筆沾了墨水。致拜拉席恩家族的史坦尼斯國王陛下,他寫道,當您接獲此信之時,令兄勞勃,吾人過去十五年來的國君,已經過世。他在禦林狩獵時為一野豬所傷……

  字句似乎在紙上扭曲纏繞,他不得不停筆思考。泰溫大人和詹姆爵士絕不會忍受恥辱,他們寧可興兵反抗也不會逃走。自瓊恩·艾林遭人謀害,想必史坦尼斯大人也頗感恐懼,但此刻他必須趁蘭尼斯特軍還未出動之機,立即率領所部人馬駛向君臨。

  奈德字斟句酌寫完了信,在末尾簽上「全境守護者,國王之手,臨冬城公爵,艾德·史塔克。」然後吸幹墨水,對折兩次,就著燭焰融了封蠟。

  他的攝政期將會非常短暫,他一邊看著封蠟變軟,一邊想。新王會任命新的首相。屆時奈德便可返家。回臨冬城的念頭牽起他嘴角一絲微笑。他想重聽布蘭的歡笑,想和羅柏一同出外放鷹,想看瑞肯玩耍嬉鬧。他想雙手緊緊摟著自己的夫人凱特琳,躺在自己的床上無夢安眠。

  他正把冰原狼印章蓋在柔軟的白蠟上時,凱恩回來了,戴斯蒙跟他一道,小指頭則走在兩人中間。奈德向侍衛道謝後把他倆遣開。

  培提爾伯爵穿著藍天鵝絨外衣,帶著寬鬆的袖子,銀邊斗篷上繡滿仿聲鳥。「我想我該說恭喜囉。」他邊說邊坐下。

  奈德皺眉。「國王此刻身負重傷,命在旦夕。」

  「我知道,」小指頭說,「但我也知道他任命您為全境守護者。」

  奈德的視線飄到身旁桌上,國王的信還未拆封。「大人,請問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瓦裡斯的暗示,」小指頭說,「而您現在證實了。」

  奈德的嘴因憤怒而扭曲:「去他的瓦裡斯和他的小小鳥兒。凱特琳說得沒錯,這人懂妖法。我不信任他。」

  「很好,你慢慢學乖了。」小指頭向前靠,「可我敢打賭你大半夜把我拖來,不是來討論太監的。」

  「不是,」奈德承認,「我知道了瓊恩·艾林保守的秘密,他便是因此遭人滅口。勞勃死後沒有親生兒子可以繼承王位。喬佛裡和托曼是詹姆·蘭尼斯特和王后亂倫產下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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