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五九


  瓊恩搖搖頭。「一次也沒有。城堡裡總是空無一人。」他從未對人說起過這個夢,更不明白自己此刻為何獨對山姆敞開胸懷,但說出來的感覺真好。「連鳥巢裡的烏鴉也不見了,馬廄裡只剩下一堆枯骨,每次都把我嚇得半死。我開始亂跑,到處開門,三步並作兩步地爬著高塔樓梯,尖叫著別人的名字,任何人都好。最後,我發現自己站在通往地下墓窖的門前,裡面一團漆黑,我只能看見蜿蜒向下的螺旋梯。不知怎的,我很清楚自己必須下去,但我卻不想下去。我害怕等在裡面的東西。古時候歷代的冬境之王都在那兒,坐在他們的王位上,石雕狼躺在腳邊,大腿橫放著鐵劍,可我怕的卻不是他們。我大聲尖叫,我告訴他們我不是史塔克家的人,此地與我無關,然而沒有用,不管怎樣我都必須下去。於是我扶著牆壁前進,沒有火把照明,我只好慢慢往下走。路越來越暗,越來越暗,暗到我直想尖叫。」他停下來,皺起眉頭,覺得很不好意思。「每次夢到這裡,我就醒了。」他醒來時總是渾身冷汗,獨自在黑暗的臥室裡發抖。這時白靈會跳到他身邊,用如朝陽般溫暖的身軀依偎他,然後他會把臉枕在冰原狼長長的白色毛皮上,再度沉沉睡去。「你會夢見角陵嗎?」

  「不會。」山姆抿緊嘴唇。「我討厭那裡。」他搔搔白靈耳背,陷入沉思,瓊恩也沒追問。又過了一陣子,山姆威爾·塔利終於開始說話,瓊恩·雪諾則靜靜聆聽,聽這個自承懦弱的膽小鬼親口述說來到絕境長城的的緣由。

  塔利家族歷史悠久,盛名遠播,是高庭公爵兼南境守護梅斯·提利爾的封臣。山姆威爾乃是藍道·塔利伯爵的嫡長子,生來就繼承了富饒的領地、堅固的堡壘和一把傳奇的雙手巨劍。劍名「碎心」,是用瓦雷利亞鋼打造而成,父子歷代相傳,已有近五百年之久。

  然而不論山姆威爾誕生時,父親對兒子有著何種的驕傲,都已經隨著他的日漸長大、變得肥胖、柔弱又脾氣古怪,而全部煙消雲散。山姆喜歡聽音樂,喜歡編曲子,喜歡穿柔軟的天鵝絨,喜歡跟在城堡廚房的師傅身邊、陶醉於他調製的檸檬蛋糕和藍莓甜餅的濃郁香氣裡。他的興趣在於讀書以及和小貓玩耍,手腳笨拙的他,卻又反常地熱愛舞蹈。只是他見了血就反胃,連看殺雞都會哭。角陵的教頭來了又去,試圖將山姆威爾變成他父親所期望的驍勇騎士。這孩子受過罵也挨過棍,嘗過耳光也熬過餓。有個人叫他穿著鎖子甲睡覺,好讓他習慣軍中生活。另一個人則叫他穿上母親的衣服,繞城示眾,用羞辱來激發他的男子氣概。結果他卻越來越胖,膽子越變越小,最後藍道伯爵的失望轉成憤怒,終至厭惡。「有一次,」山姆透露,他的聲音像是悄悄話。「從魁爾斯來了兩個白皮膚藍嘴唇的男巫,他們殺了一頭野公牛,然後把我浸在溫熱的鮮血裡,可我並沒有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變勇敢,我只覺得噁心,嘔吐。結果父親教他們兩個都吃了頓鞭子。」

  在接連三年生出三個女兒後,塔利夫人終於又為伯爵產下第二個兒子。從那天起,藍道伯爵便不再理會山姆,而把全副精神都投注在這個年紀較小、強壯又有活力,怎麼看都更討他歡喜的兒子身上。於是山姆威爾度過了幾年甜美的安逸歲月,沉浸在音樂和書本中。

  直到他十五歲命名日那天清晨,他被叫醒後,發現自己的馬已經鞍轡妥當,正等著他。三個侍衛護送他來到角陵附近一座森林裡,父親在那兒剝鹿皮。「你就快成年了,又是我的繼承人,」藍道·塔利伯爵一邊用獵刀割開皮肉,露出裡面的骨架,一邊對他的長子說,「你沒給我什麼藉口,我無法將你除名,但我也不會把該由狄肯繼承的領地和封號交給你。只有強壯的人才配持有」碎心「,而你連碰它的劍柄都不配。所以我作了決定,你今天就得宣佈自己渴望披上黑衣,放棄一切繼承權,並在天黑前動身北上。」

  「如果你不照辦,那明天我們會外出打獵,而你的馬將在林中某處跌倒,你也會飛出馬鞍摔死……至少我會這麼告訴你母親。她心腸太軟,連對你這種人都疼愛有加,我不想讓她難過。你不用幻想會死得多乾脆,或是有辦法抵抗,因為我會很樂意窮追不捨,親手宰掉你這頭豬。」他拋開獵刀,手臂到肘全都染得腥紅。「所以囉,你有兩個選擇,不是守夜人,」——他把手伸進鹿屍,掏出心臟,血淋淋地握在手中——「就是這個。」

  山姆用種平靜而死板的聲音說著故事,仿佛這事發生在別人身上,而不是他自己。奇怪的是,瓊恩心想,他竟然停下來不哭了。他說完後,兩人坐在一起聽夜風。全世界沒有旁的聲音。

  最後瓊恩道:「我們該回大廳去了。」

  「怎麼?」

  瓊恩聳聳肩。「那兒有熱蘋果酒可喝,不然你也可以喝燙過的葡萄酒。戴利恩心情好的話,會唱歌給我們聽。來這兒之前,他原本……呃,是個歌手,嗯,可能不很專業啦,但挺不賴,算是未出師的歌手罷。」

  「他怎麼會來這兒?」山姆問。

  「金樹城的羅宛伯爵發現女兒被他睡了。那個女的大他兩歲,戴利恩發誓是她幫他爬進臥室窗戶的,可在父親嚴厲的目光下,她指稱自己是被強暴,於是他就來啦。伊蒙師傅聽過他唱歌後,說他的聲音像加了蜜的雷。」瓊恩微笑,「陶德有時也唱歌,如果你把那也算做是歌的話。他都唱些打他爹那兒學來的飲酒歌,派普說他的聲音是加了尿的屁。」兩人齊聲哈哈大笑。

  「他們兩人的歌聲我都想聽聽,」山姆承認。「但他們不會歡迎我的。」他滿臉愁容道,「他明天還會逼我打架,對吧?」

  「沒錯。」瓊恩很不情願地說。

  山姆蹣跚地站起身。「我想辦法睡一會兒好了。」他裹緊斗篷離開。

  瓊恩帶著白靈回到大廳時,其他人都還在。「你跑哪兒去啦?」派普問。

  「跟山姆聊天。」他說。

  「他實在窩囊透頂,」葛蘭道,「晚上吃飯,長凳上明明還有空位,可他拿了餡餅偏偏就不敢過來跟我們一起坐。」

  「火腿大人太尊貴啦,不跟我們這種人同桌用飯的。」傑倫猜測。

  「你們看看他吃豬肉餅的樣子,」陶德獰笑道,「簡直就是在跟兄弟敘舊。」說完他學起了豬叫。

  「閉嘴!」瓊恩憤怒地斥道。

  其他男孩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嚇住,紛紛沉默下來。「聽我說。」瓊恩平靜地告訴他們該怎麼做。如他所料,派普站在他這邊,但令人驚喜的是霍德也表示支持。葛蘭起初還有些猶豫,但瓊恩知道怎樣才能說動他。其他人也紛紛同意。瓊恩或好言勸說,或以利相誘,有時出言羞辱,必要的話也用武力要挾。最後所有人都願意照他的話去做……只有雷斯特不肯。

  「你們要孬種就孬種罷,」雷斯特說,「但如果索恩叫我跟豬小姐打,我可是會好好切他一大塊火腿下來。」他當著瓊恩的面冷笑兩聲,轉身便走。

  幾小時後,當全城的人都在沉睡時,他們三個到他寢室去了一趟。當葛蘭抓住他的手,派普坐上他的腿,白靈撲到他胸膛的時候,瓊恩可以聽見雷斯特急促的喘息。冰原狼的兩眼如一對彤紅的火燼,他用牙齒輕輕劃破男孩喉嚨柔軟的皮膚,微微見血。「別忘了,我們知道你睡在哪兒。」瓊恩輕聲說。

  隔天早上,瓊恩聽見雷斯特對阿貝特和陶德解釋,說他刮鬍子的時候如何不小心被剃刀刮傷。

  從那天起,不論是雷斯特或其他人,誰都不會傷害山姆威爾·塔利。若艾裡沙爵士要他們和他單打,他們就站在原地,撥開他緩慢笨拙的攻擊。假如教頭扯著喉嚨叫他們進攻,他們便跳到山姆身邊,然後輕輕地在他胸甲、頭盔或腳上點一記。艾裡沙爵士氣得半死,出言脅迫,罵他們是懦夫、娘娘腔,什麼難聽的話都出了籠,但依舊沒人動山姆半根汗毛。幾天後的一個晚上,他在瓊恩的敦促下,坐在霍德旁邊跟大家一起吃晚餐。之後又過了兩個星期,他才鼓起勇氣加入談話,很快就跟其他人一樣,被派普的鬼臉逗得哈哈大笑,然後開起葛蘭的玩笑來。

  山姆威爾·塔利雖然臃腫笨拙,膽子又小,但他可不笨。有天夜裡,他來到瓊恩的寢室,「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他說:「但我知道是你做的。」他害羞地轉開視線。「我本來一個朋友也沒有。」

  「我們不是朋友,」瓊恩拍拍山姆寬闊的肩膀,「我們是兄弟。」

  他們的確是兄弟啊,山姆離開後,他暗自思量。羅柏、布蘭和瑞肯都是父親的孩子,他也依然愛著他們,但由於凱特琳·史塔克的關係,瓊恩知道自己終究不是他們的一分子。臨冬城的灰牆或許仍令他魂牽夢縈,然而現在黑城堡才是他的生命皈依,他的手足兄弟則是山姆、葛蘭、霍德、派普和其他無法見容於社會。穿著黑衣的守夜人。

  「叔叔說得沒錯呢。」他悄聲對白靈說,卻不知此生能否與班揚·史塔克重逢,好當面感謝他。

  第二十八章 艾德

  「諸位大人,這些麻煩都是首相的比武大會帶來的。」都城守備隊的司令官向御前會議抱怨。

  「國王的比武大會,」奈德皺著眉頭糾正他,「我跟你保證,首相對這事一點興趣都沒有。」

  「您怎麼說都行,大人,可事實是全國各地的騎士陸陸續續都來了哪。而每來一個騎士呢,跟著就來兩個自由騎手、三個工匠、六個大兵、一打生意人、兩打妓女,至於小偷,多到我猜都不敢猜。這該死的熱天已經害城裡半數人熱得暈頭轉向,現在又來這麼多傢伙……昨兒晚上就有人溺死,外加一起酒館暴亂,三起持刀械鬥,一起強姦案,兩場火災,搶劫數不清啦,還有匹喝醉的馬沖到修女街去了。前天呢,則有個女人的頭被人發現漂在大聖堂的彩虹池裡,沒人知道那顆頭是打哪兒來的,也沒人知道那是誰的頭。」

  「真是嚇人喲。」瓦裡斯打著哆嗦。

  藍禮·拜拉席恩公爵可沒他這麼好心。「我說啊,傑諾斯,你要是連城裡的秩序都無法維持,恐怕都城守衛隊得換個有辦法的人來當司令囉。」

  史林特生得高頭大馬,一副雙下巴,他聽了這話立刻變得跟青蛙一樣氣鼓鼓的,光頭頓時紅了起來。「藍禮大人,就算龍王伊耿再世也管不住。我需要人手。」

  「你要多少人?」奈德傾身向前問。依慣例,勞勃又沒參加會議,所以他這個「國王之手」只好代為發言。

  「首相大人,當然是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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