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魔法 > 冰與火之歌① | 上頁 下頁
四〇


  「是啊,雪諾,一輩子。」諾伊道,「或長或短,操之你手。照你現在這種態度,早晚會有弟兄半夜割了你喉嚨。」

  「他們才不是我弟兄,」瓊恩駁斥,「他們恨我,因為我比他們優秀。」

  「錯了,他們恨的是你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他們眼中的你,是個城裡來的、自以為是小少爺的雜種。」武器匠靠近來,「記住,你不是什麼大人少爺,你姓的是雪諾,不是史塔克。而現在,你不但是私生子,還是個惡霸。」

  「惡霸?」瓊恩差點說不出話。這指控實在太不公平,氣得他喘不過氣來。「是他們四個先來找我麻煩。」

  「他們四個人在場子裡都被你羞辱過,說不定怕你怕得要死。我看過你練劍,跟你比劃那不叫練習,要是你使的真劍,他們已經死上好幾回了。你很清楚,我很清楚,他們也很清楚。你完全不留情面地羞辱他們,難道你覺得這樣很值得驕傲?」

  瓊恩遲疑了。他打贏的時候的確頗感驕傲,難道他不應該麼?武器師傅連這麼一點點喜悅也要剝奪,還讓他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什麼。「他們年紀都比我大。」他防衛性地說。

  「他們是比你年長,也比你高壯。不過我敢打賭臨冬城的教頭一定教過你如何對付比自己高大的人。他是誰,某位老騎士?」

  「是羅德利克·凱索爵士。」瓊恩小心答道。他覺得對方話中有話。

  唐納·諾伊向前靠,幾乎要貼上瓊恩的臉。「小子,你想想罷,這兒的人在遇上艾裡沙爵士以前沒一個受過正式訓練。他們的父親是農民、車夫還有盜獵者,是鐵匠、礦工或船上的槳手。他們的打架技巧是從甲板上、舊鎮和蘭尼斯港的暗巷裡,或從國王大道路邊的妓院、酒館中學來的。他們或許相互耍耍棍子,但我跟你保證,裡面沒幾個買得起真劍。」他一臉冷酷的表情,「所以雪諾大人,你倒是告訴我,打贏這些人真的很爽麼?」

  「不要這樣叫我!」瓊恩激動地說。但他的怒意已沒了力氣,突然間只覺得慚愧和罪惡。「我不知道……我以為……」

  「好好想一想,」諾伊提醒他。「不然就準備枕著匕首睡覺。行了,你回去吧。」

  瓊恩離開武器庫時,已近中午。太陽撥開雲層,露出臉來。他轉身背向陽光,將視線抬至長城,看著城牆在陽光下閃著晶瑩的藍光。雖然已經在此生活了好幾個星期,可每當他目光觸及這番景象,依舊不禁渾身顫抖。無數世代的風沙污泥,早在城牆留下印痕,宛如一層覆蓋的膜,以至於城牆有時成了淺灰,猶如陰霾天際……但當晴日裡天光直射,長城又仿佛有生命般閃閃發亮,如同一道橫斷半天的藍白絕壁。

  當初他們在國王大道上遙遙望見長城時,班揚·史塔克告訴瓊恩這是人類所造最龐大的建築物。「毫無疑問也是最沒用的。」聽完後,提利昂·蘭尼斯特嘻笑著加上一句。然而隨著距離漸漸拉近,連小惡魔也沉默下來。幾裡之外便可清楚地看到這條橫亙北方地平線的灰藍直線,毫不間斷地向東西兩邊延展,直到消失于遠方,好像在宣告:這裡便是世界盡頭。

  待他們終於見到黑城堡,卻發現那不過是這面廣大冰牆下的木造城樓和石砌高塔,看起來簡直就像散佈雪地的玩具積木。黑衫軍的古老堡壘遠不如臨冬城,甚至稱不上是座像樣的城堡。它沒有城牆,無法抵禦來自東西南三方面的攻擊,守夜人部隊惟一關心的只有北方,而高聳在黑堡北邊的正是絕境長城。長城高近七百尺,足足是它所庇護的要塞上最高的塔樓的三倍。叔叔說城牆之寬,足以讓十二名全副武裝的騎士並肩共騎。巨大的弩炮和怪獸般的投石機守衛著城牆,行走其上的黑衣軍渺小如同螻蟻。

  如今站在兵器庫外向上看去,瓊恩感受的震懾絲毫不亞于當日在國王大道上初見之時。絕境長城就是如此,有時你會忘記其存在,一如你對頭頂長空和腳下大地司空見慣,不以為意,但有時又仿佛是舉世間惟一真切的存在。它比七大王國還要古老,每當瓊恩站在城牆下抬頭仰望,總是頭暈目眩。他可以感覺到雄渾繁厚的冰層向他重壓而來,仿佛城牆崩塌要將他掩埋。瓊恩隱約知道,倘若哪天長城真的陷落,整個世界必將隨之瓦解。

  「牆外是什麼,真叫人猜不透,對吧?」一個熟悉的聲音道。

  瓊恩轉過頭。「蘭尼斯特。我沒看到——我的意思是說,我以為這兒只有我一個人。」

  提利昂·蘭尼斯特全身裹滿毛皮,活像只小熊。「乘人不備好處多多,你永遠也不知道會學到些什麼。」

  「從我這兒你能學到什麼?」瓊恩告訴他。自他們的旅途結束之後,他便很少看到這侏儒。提利昂·蘭尼斯特既是王后的弟弟,自然受到貴客般的款待。莫爾蒙總司令讓他住在國王塔——說得好聽,其實已有一百年沒國王住過了——和他同桌用餐。蘭尼斯特白天在長城上騎馬,晚上則與艾裡沙爵士、波文·馬爾錫和其他高階官員飲酒賭博。

  「唉,我走到哪兒學到哪兒。」這矮子用一根粗糙的黑拐杖指著長城,「我常說……怎麼前人千辛萬苦才把城牆蓋好,後人立刻便想知道牆的另一面有什麼?」他歪著頭,用那雙大小不一的古怪眼睛看著瓊恩。「你也不例外,對不?」

  「我看沒什麼特別。」瓊恩道。他好想跟隨班揚·史塔克一同出外巡獵,深入鬼影森林,好想與曼斯·雷德的野人交鋒,守護王國免於異鬼侵襲,但自己心裡想要什麼,還是別說出來的好。「遊騎兵說牆外不過就是樹林、山脈和結凍的湖泊,一片冰天雪地。」

  「還有害人的古靈精怪呐,」提利昂說,「可別忘了,雪諾大人。否則大夥兒幹嘛這麼大動干戈?」

  「不要叫我雪諾大人。」

  侏儒揚揚眉毛。「難道我喜歡被人叫小惡魔?一旦別人發現綽號對你的殺傷力,這綽號就跟定你啦。既然他們愛給你起綽號,你就大大方方地接受,最好還裝出樂在其中的樣子,那他們就再也傷不了你了。」他舉起拐杖指指前方。「哪,跟我走走。他們這會兒應該在大廳里弄那難吃的湯了,我正想喝點熱的。」

  瓊恩也餓了,所以他走在蘭尼斯特身邊,刻意放慢腳步以配合侏儒笨拙而古怪的姿勢。風勢漸大,他們可以聽見周圍木屋嘎吱作響。遠處,一道被遺忘的厚重窗戶反復劈砰。一堆雪從屋頂滑下,落在他們身邊,發出低沉的撞擊。

  「沒見你的狼呢。」蘭尼斯特邊走邊說。

  「訓練的時候,我把它拴在舊馬房那邊。他們現在把馬都關在東邊的馬廄,所以不會礙著他。其他時候他都跟著我,我睡在哈丁塔。」

  「就那座連城垛都塌掉的塔,是嗎?那塔下面的廣場都是碎石頭,整個還歪歪斜斜,跟咱們高貴的勞勃國王酒醉後一個德行。我以為那些塔早就廢棄不用了。」

  瓊恩聳聳肩道,「反正沒人管你睡哪兒。這些古堡幾乎都荒廢了,愛睡哪裡隨便你。」黑城堡曾經擁有多達五千名全副武裝、鞍馬齊備、僕從如雲的戰士。如今卻只剩十分之一的數量,建築也紛紛淪為荒頹廢墟。

  提利昂·蘭尼斯特的笑在冷空氣裡蒸騰。「那我就請你老爸務必在你那座塔垮塌之前,多抓幾個石匠過來。」

  瓊恩聽得出話中的嘲弄意味,卻無法否認那是事實。守夜人一共沿長城建了十九座雄偉要塞,如今只剩三座仍有部隊駐守:高聳的東海望在強風吹拂的灰暗海濱,影子塔堅毅地佇立于長城邊陲的群山之中,黑城堡則位於兩者之間,地處國王大道盡頭。其他堡壘早已被人遺忘,現在都成了孤獨的鬼城,冷風颼颼吹過黑窗,死者幽靈遊蕩其中。

  「我一個人住比較好,」瓊恩固執地說,「其他人很怕白靈。」

  「他們倒聰明。」蘭尼斯特說。他隨即轉變話題,「最近大家都在議論你叔叔,他是不是出去太久了?」

  瓊恩憶起自己失望之下的幻想,那幅班揚·史塔克倒臥雪地的景象,立刻撇過頭去。侏儒很擅察言觀色,他可不想讓他瞧見自己眼中的罪惡。「他說會趕在我命名日前回來。」他坦承。他的命名日早在兩周前便已悄無聲息地來了又去。「他們是去找威瑪·羅伊斯爵士,此人的父親是艾林公爵的封臣。班揚叔叔說他們會一直搜索到影子塔,一路深入群山。」

  「聽說近來有不少遊騎兵好手失蹤。」他們一邊登上大廳的階梯,蘭尼斯特一邊說,他嘻嘻笑著打開門。「也許古靈精怪今年特別餓罷。」

  進入廳堂,雖然爐火熊熊,仍舊感覺地方寬敞,寒氣逼人。烏鴉棲息于高敞的木天花板上,在眾人頭頂嘎嘎叫著。瓊恩從廚子手中接過一碗肉湯和大塊黑麵包。葛蘭、癩哈蟆和其他幾人坐在最靠近火爐的長凳上,彼此粗聲笑鬧咒駡。瓊恩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們一會,然後在大廳的角落挑了個位子坐下,遠遠離開其他人。

  提利昂·蘭尼斯特坐在他對面,一臉狐疑地嗅著濃湯。「大麥、洋蔥、胡蘿蔔,」他喃喃念道,「這些煮飯的到底知不知道蕪箐不能當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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