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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盧澹心道:「那一天三醉宮倒真來了很多人,但都是看熱鬧的,上去比劍的寥寥無幾。大家都明白沈大俠的真實意願,何況別說沒有希望戰勝那小徒弟,三個大弟子也不是好相與的。武夷派、羅浮山有幾個人上去比了比,也都敗給了洞庭弟子。但奇怪的是,從早上一直比到下午,從下午一直比到黃昏,那小徒弟始終沒有來。」

  沈瑄問道:「他是不是不知道呢?或者他並不想要那書?」

  盧澹心搖頭道:「你祖父的遺言傳得比風還快。一時間江湖上議論紛紛的都是比劍奪書的事,他怎地不知?不想要那書,以他自負的脾氣倒也有可能,當時你的父親和幾個師兄弟也這麼猜測著。但就算他真的不要,也該回來比劍,好將書留在洞庭門中才是。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眼看比劍要結束了,那小徒弟還是沒有露面。」

  沈瑄問道:「那麼這時誰是劍術第一?」

  盧澹心道:「你父親和大弟子吳劍知、三弟子樂子有,一般的精研洞庭劍法,武功也是極高的。這時候尚未有人能勝過他們三個,書還是留在洞庭派了。若論誰是第一,應當是你父親。其實,你父親才是洞庭門中第一人。若論劍法神奇,不得不讓那小徒兒。但若加上內功拳腳,加上學問見識,加上琴棋書畫諸般技藝,加上為人氣度,加上聲名交遊,那可沒人比得上你父親了。他號稱」洞庭醫仙「,回春妙手,澤被一方,君子之名,人人稱道。的確是德才過人的一代大俠。」

  沈瑄看見盧澹心眼裡全是惋惜哀歎之色,確乎為自己父親傷心,又問道:「後來呢?」

  盧澹心道:「那時天色已晚,大家正商議結束擂臺,忽然來了個不速之客,要與洞庭弟子比劍。我們一看,就知這一場比賽怕是不容易了。」

  沈瑄想了想道:「是蔣聽松麼?」

  盧澹心道:「不錯。要知道赤城仙翁蔣聽松自創天臺派,也是一代巨匠,劍法以詭奇著稱,獨步天南,一直是我們名門正派的勁敵。」

  沈瑄問道:「那麼蔣聽松是邪派一流了。」

  盧澹心沉吟道:「那也不是。只是他脾性古怪,亦正亦邪,平日特立獨行,既不屑與黑道為伍,更不把正派人物放在眼裡。在他看來,天下好人倒有九成九是偽君子。我們本來以為,他既然自視甚高,又與洞庭派向來有嫌隙,是不會來奪書的。」

  沈瑄問:「什麼嫌隙?」

  盧澹心道:「那個貧道也不太清楚了。聽你爺爺說,還是他們年輕時結下的冤仇。你爺爺說本是一場誤會,意思也有些歉然。這且不說,蔣聽松既來了,你爺爺的三大弟子少不得與他一見高低。先是你三師叔與他鬥了八十三個回合,敗下陣來。然後你大師伯,也就是你的舅舅——吳劍知與他比劍。吳劍知真是出了全力,堪堪鬥了兩百多個回合,兩人幾乎戰平,但劍知畢竟略遜于蔣聽松,最後還是敗了。最後便是你父親。你父親的劍術與蔣聽松不相上下,加之蔣聽松已戰了兩場,他卻是體力充沛,本來我們看著你父親是要勝了。不料蔣聽松此時突然變招,使出了一套我們從未見過的天臺劍法。貧道至今想起來,那劍法大約是集天臺劍法之大成,著實精妙之極,簡直就是……簡直就是你們洞庭劍法的剋星。」

  沈瑄道:「《夢遊天姥吟留別》。」

  盧澹心微微一笑:「你也知道。」

  沈瑄默默無言:想不到蔣靈騫教他的劍法,竟是當年逼得父親慘敗的利刃,難怪她說,天臺劍法勝過洞庭……

  盧澹心續道:「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徒弟始終沒有來,既然無人能勝蔣聽松,你父親只得讓他帶走《不系舟》一書。你三師叔樂子有頗為不服,還要向前爭執,也被你父親攔住了。洞庭派遭此挫敗,臉上無光,那一夜大家毫無心緒。本來以為事情就這樣完了,到了第九日,你父親主持為你爺爺發喪,江湖上的朋友又來了許多。想不到蔣聽松又來了,說是找你父親算帳。他說洞庭派卑鄙無恥,手腳肮髒,陰謀將《不系舟》從他那裡偷了回去。」

  「怎麼可能!」沈瑄道。

  「是啊,」盧澹心道,「他這話本來也沒有人相信。但蔣聽松當時言之鑿鑿,甚至還抓了一名洞庭派第三代的弟子做盜竊的人證。他發了很大的火,口口聲聲只要你父親還書來。兩邊鬧了很長時間,連你爺爺下葬的時辰也錯過了。你父親無論如何反駁不了蔣聽松,後來悲憤不已,就做出了自絕的事!」盧澹心停了停,又道,「你父親也許不必如此。但是,失了《不系舟》一書,本來就難堪。這倒也罷了,說什麼偷盜,洞庭派的聲名豈容得這樣糟踐。你祖父屍骨未寒,門中就出了這樣的事,傳到江湖上,一世威名就全完了。蔣聽松逼之太甚,你父親無法辯白,只得用自己的血來洗刷冤屈,以一死來證明洞庭派的清白名譽。」

  沈瑄面色蒼白,聲音顫抖:「那麼蔣聽松呢?他又怎麼說?」

  盧澹心道:「你父親留下話,教師兄弟們放蔣聽松走。赤城老怪盯著你父親的屍體看了一會兒,瘋了似的哈哈大笑著就走了,以後再也沒有來過。這還沒完,蔣聽松回天臺山之後,作出了一件驚動武林的大事,將門中弟子盡數趕下山,解散了天臺派,自己不衫不履地隱居起來,立誓退出江湖永不下山。《不系舟》那本書的下落也就成了謎。我們猜測蔣聽松故布疑陣,誣陷洞庭派,自己躲在天臺山練習來著。可是這麼多年過去,蔣聽松的確隱居不出,武功荒疏,不像是練成神功的樣子。不管他怎樣,洞庭派是被他害慘了。你父親被逼自盡後,你三師叔樂子有也離開洞庭,流落江湖,只剩下吳劍知一人執掌門戶,獨立支撐。洞庭派的聲勢,也就不能與從前相比。至於那個小徒弟,卻是再也沒在江湖上露過面,至今下落不明。」

  沈瑄道:「只怕蔣聽松為了奪取經書,早已害死了他吧?」

  盧澹心道:「這個貧道卻不敢說。江湖上的事情撲朔迷離、似是而非、恩恩怨怨、糾葛不清,不可妄下斷言。貧道只是將自己所知道的盡數告知你,沈公子,你是個聰明人,關係到你家仇的事,應當怎麼做,不用我多說。何況,唉,誰都沒想到,十幾年過去,天臺派竟然還有傳人出山,只怕《不系舟》的事情要風波再起呢!」

  沈瑄明白,盧澹心告訴自己這樁往事,是讓他知道,天臺派與洞庭派是有著深仇大恨的,而蔣靈騫的爺爺就是他的殺父仇人。除了撒手相思,他不能再有別的選擇。而且盧澹心分明是暗示他,蔣靈騫與他來往,說不定也是別有用心,要找什麼武功秘笈。他只覺得心亂如麻,幾乎喘不過氣起來。沈瑄咬了咬牙,道:「多謝前輩指教,晚輩既然明白了,就絕不會做對不起先人的事情,請前輩放心。」

  盧澹心滿意地點點頭。

  忽然外面「撲」的一聲,院裡頓時鬧起來:「什麼人,站住!」又有「叮叮噹當」的兵刃之聲。盧澹心推開門,沈瑄也跟了出去。卻見一群廬山派弟子排成八卦劍陣,團團圍住一個玄色衣衫的人。盧澹心笑道:「何方高人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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