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五二


  許鳳道:「我到縣裡開會聽過他幾次報告。大家都有點怕他,說他比周政委還厲害哩。」

  李鐵沉思了一會兒又說:「對待幹部,他跟周政委可不一樣。提起周政委,我還給他當過通訊員哩。」

  許鳳一笑道:「他那嚴肅勁,你不怕他嗎?」她說了歪著頭看著李鐵。

  李鐵笑笑說:「不怕,他常常嚴厲地批評我,可我對他提意見也不客氣,習慣了反而越來越親。調我到手槍隊的時候,我真不願意離開他。把他交給別人照管,我真有點不放心哩。」

  兩人沉默了一會。

  許鳳禁不住嘆息了一聲說:「看我們這區,同志間為什麼總這樣合不來,我真發愁。」

  李鐵說:「是啊,這是個嚴重問題,給縣委寫信叫縣委來人幫助解決一下吧。」

  許鳳說:「對!非解決不可!」

  兩人默默地走出村來,只見大塊雲彩在天空向東飛馳著,乍一看仿佛是那月亮在穿過雲層向西飛奔。西風掠過樹林,沙沙作響。李鐵一路上機警地四面觀察著。許鳳走著心裡在想:胡文玉越來越叫人擔心,怎樣才能把他的思想改正過來呢?看看到了高村,許鳳把被風吹得披散下來的一縷短髮撩到耳後邊去,蹲下身子看看沒動靜,便和李鐵走進了村裡。許鳳已經和蕭金、秀芬說好,到劉寒露家來住宿,就便再和江麗談談工作。她在前頭領著李鐵,走進一個胡同,叫開一家的大門進去,又穿過了幾個小院子,從牆角落裡、牛棚裡、柴火棚子裡挖開的半人多高的小門洞裡鑽過。

  這樣的門要是不熟悉的人,半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一個,因為開門的地方都是在黑古隆冬的僻角落裡,還用秫秸、柴火、破板掩著。李鐵跟在後邊曲曲折折地走著,一會兒鑽到一個又深陡又寬大的四合磚房院子裡了。正當院兩棵古老的大槐樹,枝葉遮滿了院子。正房屋裡已經睡了,見西廂房還閃著燈光,進屋一看,一隻高腳油燈放在紅漆方桌上,照得滿屋通明,燈下端端正正放著一本打開了的《論持久戰》,靠牆的紅漆躺櫃上,一個粗瓷筆架上插著一支線香,煙縷繚繞,發出一股香氣。真是潔淨幽雅,一看便知是江麗住的房子。房間裡卻不見人。這時聽到身後有人說話,一看是秀芬和寒露來了。許鳳問江麗在什麼地方,寒露正要說,秀芬忙止住她:

  「別說!叫鳳姐他們也看看希罕去吧!江麗同志可真是有意思哩。」

  許鳳、李鐵和幾個人說著話去看江麗他們。胡文玉這時正從外面急衝衝地走來,看見許鳳他們往外走,無心跟他們一道去玩,就說:「你們去轉一轉吧,我得去整理點材料。」說著又叫住許鳳,在一邊小聲說了一會兒話,就獨自往屋裡去了。許鳳他們曲曲折折走過「院院通」,從一個黑屋裡鑽過了一個小洞口。出了洞口,聚然明亮起來。屋裡點著燈,楊老九大伯笑眯眯地捋著鬍子,領著幾個笑容滿面的群眾正在那兒說話哩!許鳳忙問:

  「你們在幹什麼?」

  老九大伯嘿嘿笑了兩聲,點著頭往裡讓他們。人們也都是笑嘻嘻的,許鳳也不由的笑了。在這萬分緊張的鬥爭生活中,能夠看到這麼多笑臉,使許鳳他們不由的精神一振。跟著寒露走了一段地道,這段地道比較高,可以站著行走。地道牆壁小龕裡有油燈照路,坑道裡乾乾淨淨,確是很講究哩。他們剛進到這段地道裡,立刻就聽到一陣笑語聲。一拐彎,突然分外明亮起來,只見一盞帶燈傘的大玻璃燈掛在當頭,幾十個人圍著一個一尺多高一丈見方的小上臺,坐在鋪著乾草的地上。臺上站著一個別有風度的姑娘,拿著個小提琴。她那濃黑的頭髮梳起一個異樣的髮髻,白皙的瓜子臉上,有兩道又黑又細的彎眉。

  她那兩隻滴溜溜閃轉的黑眼珠流露出熱烈的感情。她滿面春風地朝許鳳點點頭,舉起她的小提琴,右手把弓弦一落,拉出了十分宛轉悠揚、圓潤悅耳的樂曲。旁邊四個姑娘跟著用二胡、板胡、月琴合奏著。人們聽的出了神,靜的連大氣也不出。樂曲停止了好一會兒,這才爆發了掌聲。江麗又叫四個姑娘伴奏著,演唱了幾支活潑愉快的歌曲:《賣餃子》、《送郎參軍十杯茶》……等等,使人一聽,心裡立刻充滿熱情和信心,接著,雄壯豪邁的《遊擊隊之歌》,又使人好像重新進入了那英勇的鬥爭中。隨後,又演出了《打漁殺家》的片斷。江麗扮演的蕭恩是那麼剛強、豪邁,使人看了,難以忘懷。節目完了,江麗跳過來拉著許鳳的手。許鳳對她的工作非常滿意,連連地稱讚她,但是對她那種藝術家的裝束有些擔心,不停地打量著她。江麗明白她的意思,爽朗地笑了笑說:「這是演出時的裝束,我平常並不是這樣的。」

  江麗走了,許鳳一時捨不得離開這個別開生面的地道。她看著楊大伯安閒自在地吸著煙袋,很喜歡他還有這麼一股青年幹勁兒,心裡非常高興,走過去和他閒聊起來。人們在這地下俱樂部盡情歡笑,一片喜氣洋洋。

  這時,胡文玉獨自在屋裡坐煩了,倒背著手在屋裡踱著步子,胡亂地沉思著。心裡千頭萬緒理不清,斬不斷,突然,輕輕的哼著《八路軍進行曲》的聲音傳了進來。他一轉身,看到一個穿著淺藍舊褂褲、嫋娜而瀟灑的姑娘一掀門簾走了進來。

  「噢!胡文玉同志!」她那熱情的大眼睛閃閃發光,大方地向他伸過手來。

  胡文玉見是江麗,趕緊過去握手,驚奇地望著她問:「你怎麼留下來了?」

  「我因為病了沒走成。」

  「日子過得怎麼樣?」

  「非常好!你過得怎麼樣?」

  胡文玉勉強笑了一下,說:「我沒有什麼。看樣子你滿高興嘛!」

  江麗解開頭髮梳著,驚異地看著胡文玉反問道:「為什麼不高興?我從來沒有這麼高興過,我找到了我要找的東西。我的心像一顆種子,以前它是乾枯的,而現在我真正把它種在肥美的土壤裡了。它在溫暖的陽光下,發了芽,長了葉,開了花。我感到它真的開了花。」她若有所悟地舒了一口氣,沉思地點點頭:「我才明白了什麼叫生活,什麼叫快樂,什麼叫庸俗和無聊,什麼叫偉大……」她忘形地神采煥發地說道。

  胡文玉輕輕地歎了口氣,這一下使江麗很覺詫異,不覺呆呆地審視著他。

  胡文玉坐在炕邊上,用手指在炕桌上敲著,似羡慕又似嘲笑地說:「你還是個天真的大學生哩,棱角還沒有磨掉!」

  江麗激動地叫起來:「不!一輩子也磨不掉。我的生命屬於黨。即使砍下我的頭,我的血也要噴出棱角,射出火花!……」

  胡文玉臉紅了一下,不自然地微笑著,吸著煙斗,徐徐吐著煙縷。這時聽著院裡喊胡文玉說:「老胡同志,你堅壁的文件找出來了。你來看看吧!」胡文玉答應著出去了。

  許鳳和楊大伯談了一會兒,這才和李鐵奔江麗屋裡走來。正走到屋門口就見江麗迎了上來,親熱地叫了聲「鳳姐」,拉住手說:「等你老是不回來。」

  這時小曼、秀芬也來了,簇擁著把許鳳讓到炕上去。李鐵仔細看那江麗,和許鳳一般高,細流流身材,筆直漂亮的鼻子旁邊,有一些淡淡的雀斑,彎細的眉毛,一雙深灰色大眼睛,異常明亮,儘管化裝穿上了淺藍舊褂褲,梳上一個髮髻,也掩不住她那瀟灑文雅的姿態。又進來了一個稍矮的姑娘,李鐵猜想准是劉寒露,看樣不過二十一二歲,梳圓頭,留披髦,白圓臉,臉蛋紅的像抹著胭脂,厚敦敦的小紅嘴唇,黑黑的眼珠又大又亮,黑眉毛又粗又直,朴樸實實的,一點都不羞怯,真是個挺精幹的村婦會主任。江麗和寒露兩人和許鳳說笑著,大大方方地打量著李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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