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五〇


  經胡文玉這麼一提,就亂了。有的說寧可出去在屋裡頂住拚,也比在這裡邊叫敵人掏出去好。有的說一定能沖出去。趙青也說:「同志們,到了應該壯烈犧牲的時候,就要勇敢地去拚,這樣退縮等死是不行的!」李鐵守在洞口,把駁殼槍頂上子彈,閃著明如朗星的眼睛,板著嚴厲的面孔,望著人們,看著許鳳,人們都動起來了,有的要去開洞口。許鳳握著手槍果斷地說:「同志們,誰也不許亂動。都坐好!」

  要開洞口的人,聽許鳳一說,又見李鐵一動不動,臉帶嘲笑,神氣威嚴不可犯,就都不動彈了。小曼緊緊依著許鳳,睜大了眼看著每個人。洞裡靜下來了,人們心情可非常緊張,互相望著,乾渴得咽著唾沫,急促地呼吸著。油燈因為缺少空氣,昏黃色的燈火光想熄滅的樣子。又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過去了。就這樣緊張地相持著,等待著。過了好久,就聽著外面有人輕輕地向洞口走來,接著撲隆撲隆一陣響,洞口射進了一道白光,是大娘扒著洞口在說:「快出來吧,敵人走啦,這次可真險啊!」

  大家鑽出洞來,個個弄得渾身是土,許鳳到外邊一看,到處刨了好多坑子,傢俱糟蹋了一地。大娘因為跑到別處去了沒有挨打。一問才知道敵人在這一帶刨了好多家。據聯絡員張福臣說,這裡正刨著,一股敵人在西頭刨出來了兩個藏糧食的地洞,這邊的敵人就跑到那裡刨去了。當洞裡大家嚷著要衝出去的時喉,敵人正在房上和院子裡坐著,光機槍就有好幾挺。幹部們一聽吃驚地咦了一聲。許鳳心裡可犯了疑惑:顯然是敵人知道了開會的地點,但是不知道洞口。這是怎麼洩露的呢?正在想,人們又紛紛提出來,要求停止開會,立刻分散。許鳳說:「不行,會一定要開完。」

  商量了一下,待到天黑,全體轉移到了王莊,先做飯吃,接著開會。許鳳心裡焦躁,吃了幾口再也吃不下去。拾掇清楚,已經十點鐘了,會議又開始了。胡文玉要求發言,他開著會,內心一直矛盾的厲害。他明白自己的意見一定和許鳳的觀點不一致。發言吧?怕影響和許鳳的感情;不發言吧?內心實在不同意許鳳的做法,不說出來,憋得難受。有意見不講,還怕叫許鳳埋怨自己冷眼旁觀。他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應該把自己想的意見說出來。

  他鼓足了勇氣,神色嚴肅地看著發言提綱,感情激動地說:「白天我們只是談了些瑣碎事,在談具體工作之前,我想應該先弄清冀中的形勢,因為這是關係到戰略思想的問題。冀中的特點是什麼呢?是平原,這就是說沒有山,沒有森林,而敵人的據點又這麼多。應該採用什麼方式去反對敵人呢?有人說用武裝鬥爭。但是部隊垮了,我們沒有武器。光有人能不能算有武裝呢?同志們,我們不想想,只閉著眼睛蠻幹一氣,就會犯原則錯誤。因此我們必須系統地總結過去的經驗教訓,提到理論的高度,認真研究出切合實際的一套政策。過去盲目樂觀盲目鬥爭的危害性問題;根據地發生質變的問題;退卻的必要性問題;鬥爭方式的靈活性等一系列的問題,都應該好好解決!」

  他從各方面論證了他的觀點,是那樣有理有據,使人難以辯駁。許鳳聽著心裡結成一個又一個的疙瘩,而這些問題都是她一時解決不了的,心裡越著急,越煩躁,不覺臉上出了汗,蹙著雙眉迎著屋門,讓涼風吹拂著,低頭記著。胡文玉講完了向大家掃了一眼不無得意的神色,又加了一句:「我想今天必須把這些問題討論清楚,作出結論。」

  大家都向許鳳看著。李鐵見她那樣,心裡忿忿地直替她難堪。聽胡文玉一說完,立刻粗聲粗氣地說:

  「我不同意胡文玉同志的發言,現在不是開學習討論會,就應該討論具體工作嘛!」

  胡文玉感到有傷尊嚴,臉一紅,激動地用煙斗一指李鐵說:「我們不能輕視理論。沒有革命的理論就沒有正確的行動!」

  李鐵雙眉一揚忿忿地說:「你那理論都是胡說八道!一句話,你怕打仗!怕死!」

  胡文玉反感地一拍桌子說:「你不能這樣隨便污辱同志!」趙青咳嗽一聲沖著李鐵說:「我看不能這樣提問題。各人有什麼意見都可以講,是不是?」

  許鳳沒有想到胡文玉竟會講出這麼一篇話來,使自己為難。又後悔為什麼開會前沒有跟同志們個別商量一下呢?眼看著李鐵跟胡文玉越吵越凶,許多人也參加進去,會議更亂了。各種問題就像一陣冰雹劈啪地亂往自己頭上砸了下來。她被鬧得上不來下不去,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心直跳,臉發燒,手也沒抓沒撓。「我不行!我幹不了這個!……」這種想法在心裡翻騰了幾次。她掏出手絹擦著臉上的汗,暗暗咬牙責駡著自己,把心一橫,那種為真理鬥爭的烈性又壓倒了一切。她沉靜了一下,頭一揚,伸手止住人們的爭吵,目光炯炯地向大家望了一眼說:

  「我沒有理論,答覆不了胡文玉同志所提的問題,可是,現在也不是進行這種爭論的時候。我認為,如果我們不願意死,就要積極領導群眾進行鬥爭。那麼,發展武裝鬥爭,必須是一切鬥爭的中心。敵人決不會自願地在一個早晨都上吊死去的。我們不戰鬥,永遠不會有勝利的一天。不是我們在戰鬥中壯大起來,打敗敵人,就是我們被敵人消滅。

  在我們面前不會有別的前途。有的同志以為除了等著主力兵團來替咱們打敵人以外,就沒有辦法了。絕不是這樣。武裝是什麼?我認為首先就是起來抗日的群眾。只要人們起來,就會有武器。人們既然肯叫自己的兒子參加遊擊隊,那就會拚命保護他們,支持他們,遊擊隊就能存在,就能發展。所以我主張一切工作都應該為武裝鬥爭創造條件。如果大家都同意,我們可以用區委會的名義向縣委提出來。」

  李鐵聽到這裡,正碰上自己的心坎,高興得眉飛色舞。

  胡文玉卻不以為然地立起來說:「許鳳同志講的話已經是老生常談了。當然,你這話在一般情況下講,也許是正確的。但是,如果忘掉當前的具體條件,不懂得策略的靈活性,那無非是引著人們走向毀滅。這就是左傾冒險主義,也正是曹區長所反對的。」

  曹福祥聽著,覺得胡文玉的意見不著邊際,早氣壞了,一聽這句話一伸煙袋止住胡文玉的話說:「等等,咱倆說的是兩碼事。」他沖許鳳看看,語重心長地說,「我贊成堅持武裝鬥爭。可是必須接受過去的教訓,不能蠻幹。十年前我們就幹過這樣的傻事。在一次冒險攻打保衛團的暴動裡,十幾個好同志都犧牲了。血的教訓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所以我說,要堅持武裝鬥爭,不過得慎重,懂不懂?得慎重!」

  張俊臣也早忍不住了,他把石夯一樣的大拳頭在桌上一按,用他那粗重沙啞的聲音說:「革命嘛,骨頭就得硬點,挨了打之後,不是噙著眼淚向敵人賠笑,是用加倍的力量還擊敵人!他用一百斤的鎯頭打俺,俺就非用一千斤的大錘敲他的腦袋不可!沒有這個撐腰,別的都是廢話!」

  曹福祥、張俊臣這樣一支持許鳳,會場的氣氛立刻變了,大家熱烈地議論起來。

  趙青很謙虛地笑了一聲,看著大家問道:「我還沒聽說上級黨委有這樣的指示,怎麼,我們自己就討論起方針路線來啦?」

  大家都你看我,我望你,說不清怎麼著好了。

  許鳳兩三夜沒有合眼,又添上滿心惱火,頭脹得崩崩地疼。說來說去,也沒有能夠制訂出全面的具體計畫。無可奈何,只好先佈置了整頓各村的抗日組織,挖秘密洞,燒毀良民證,管制各村維持會等幾項工作。會後,已經到半夜了,大家分頭出發。許鳳叫住李鐵在一旁說:「你去和胡文玉同志談談,叫他留下和我們在一起活動幾天。我們要認真幫助他解決思想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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