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戰鬥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一九


  許鳳聽著忍不住鼻子一陣酸楚。

  「唉,這話說的也是啊。」不知是哪個老太太聲音顫抖地說。

  又是那個女人的尖細的聲音:「這些話可別叫許主任知道了啊,她挺厲害的……」

  大娘笑了一聲:「我說這個幹什麼?你放心吧,她不會把你當做漢奸辦的。不過你的嘴可得嚴實點!」

  「放心吧,她嬸子,咱也不是那種人哪。」

  那女人正嘰嘰喳喳地說的歡呢,聽見一聲咳嗽,張立根吹著口哨進院來了,那女人嚇的說了聲:「俺走啦!」跟著是冬冬冬的跑著小顫步的聲音,似乎是向大門去了。

  院裡靜了片刻,大娘嗐了一聲說:「立根,這是什麼環境啦,你還天天在街上大搖大擺,吱吱地吹口哨。你呀!你呀!」張立根笑了一會兒,嚴肅認真地說道:「我是得大搖大擺。你知道麼,我在街上這麼一搖一擺,那些動搖派就穩住了,投降派就嚇得不敢動手動腳了。」

  大娘聽著噗哧一聲笑了,說了聲:「對,到這工夫就是得硬點!你得注意,幾個黨員也在背地裡說,完了,抗日看不見頭了……」

  立根說:「連有的支部委員也主張別跟敵人硬鬥了,這怎麼得了。晚上開會就是對這種思想展開批評,你得準備發言……」

  談話聲越來越小,好像走到別的地方商量什麼去了。許鳳聽到這裡,心裡得到很大安慰,心情一舒暢,便不知不覺睡著了。一會兒恍恍惚惚地聽著又是一個老太太說話的聲音:

  「找一塊薑給她弄點開水喝吧。」

  「要有點糖多好。唉,這年頭!」

  「她是發瘧子吧?吃了秀芬找來的這藥也許能好了。」

  許鳳被人扶著吃了藥,喝了水,又閉著眼睛躺下,覺得有兩隻手伸過來輕輕地摸著自己的前額,那樣溫存地揉撚著。她忽然感到這是慈愛的母親在守著自己。她多麼想摸摸娘的手,把頭枕在娘的懷裡呀。她伸手去摸著那雙手,喘息地微微睜開眼一看,原來是小曼家鄰居張老奶奶,滿是皺紋的乾巴巴的臉上,帶著慈愛和憂愁的神情。

  老奶奶見她醒來,小聲地問道:「覺得輕些了吧,閨女?」

  許鳳舔舔燒裂了的嘴唇,嗯了一聲,振作精神微笑了一下。

  老奶奶撫摸著許鳳說:「她鳳姐,敵人才又打東村過去啦,可嚇死人。這日子可怎麼算了頭!還是送你回家吧。不是我頑固落後,可咱縣裡的人一個也不見了,八路軍大部隊都沒影啦,你個閨女家能怎麼著。你說是不是,她大娘?」老奶奶沖張大娘看著,白髮蒼蒼的頭不由自己地搖了搖。

  張大娘只唉了一聲,沒說什麼。

  老奶奶又說:「病好一點了,還是送她鳳姐回家吧,省的叫她娘在家裡惦記著。就這麼一個寶貝閨女,要有個好歹可怎麼著。她鳳姐要像人們說的打鬼子的那女隊長那麼壯實,也還罷了,可她身子骨兒這麼細弱,怎麼行啊!」

  張大娘只在旁邊哼哈答應著,也不想多跟老奶奶說什麼。許鳳只覺噁心頭眩不想說話,睜睜佈滿紅絲的眼睛,又昏迷過去了。忽然,她又像迎著大風跨上騎兵團的駿馬飛奔起來,秀芬和小曼也飛馳過來了,無數戰馬猶如怒濤席捲大地,周明那明朗嚴肅的面孔一閃而過……胡文玉卻勒馬向相反的方向跑去,她追他,喊他……叫他回來……

  天空黑雲亂翻,震耳的霹雷,好像從地底下迸發出來的,又隆隆地向四外滾去。四外是黑霧沉沉,一陣寒風暴雨打在身上。她悲痛,她憤怒,她呐喊著……突然,許鳳覺得有人搖自己,睜眼一看,看秀芬和小曼坐在自己身邊。小曼拿了一塊熱氣騰騰的濕毛巾來,在自己臉上試了試,才給許鳳擦臉。秀芬又端了熱粥來,許鳳肚裡也想吃東西了,便扶著小曼坐起來,把粥吃下去,覺得身上輕爽多了。小曼鄭重地對許鳳道:「鳳姐,等你病好了,我想求你一件事。」

  許鳳忙問:「什麼事?你說吧!」

  秀芬直衝衝地接口說:「這有什麼難為情的,她要求入黨,我願意當她的介紹人。」

  許鳳笑了一下,把小曼摟起來,臉貼臉地親著她。

  【第二章 三、派遣】

  夜深了,空氣漸漸涼爽起來。月光將樹影照在窗紙上,毫無聲息地微微搖動著。朱大江躺在炕上被一種冬冬的聲音震醒了。這聲音來自地底下,均勻地響著,夾雜著房外往來不停的腳步聲。他濛濛矓矓地以為還躺在樹林的地洞裡呢。身子一動覺得是睡在軟綿綿乾鬆松的被褥上,不像洞裡那麼潮濕悶氣,才忽然想起已經搬回村裡來了。睜開眼一看,見靠牆的桌上已經點上了油燈,桌邊立著一個細流高個女人,梳著圓髻,留著披髦,側著身子在倒水。那女人一轉身,燈光映在她臉上,才看清是許鳳。她變得叫人不敢認了。以前她那曬得微黑的豐滿俊秀的臉兒,總是紅撲撲的。現在臉型消瘦,顏色蒼白,下巴頦也顯著尖了,大黑眼珠仍是光芒閃射,但顯得更大了。朱大江搬回村裡來時,聽說許鳳病的挺厲害,想不到現在是她來給自己倒水,心裡直是過意不去,用他那蒼啞的聲音連聲說:

  「許鳳同志,你,你病著還來管我……」

  「別動彈。他們都在挖地道,我過來照顧一下。我已經好了。」許鳳說著端了一碗熱水坐在朱大江身邊,用小勺舀水來喂他喝。朱大江早覺得乾渴的要命,一喝下去精神立刻好了許多。喝著水看著許鳳,心裡佩服她一心一意只知道關心別人,又想起那天晚上她毫不猶豫地扯碎了她的褂子,給自己包紮傷口;又連著幾個黑夜帶了醫生到洞裡來給自己換藥。越想越感激的不知說什麼好。只恨自己過去不該對她那麼莽撞。許鳳低下頭來看他的傷口時,離近了才看清她的眼泡周圍紅殷殷的有些浮腫。朱大江心裡暗想:她一定是偷著哭過了。

  許鳳把水碗放在桌上,又回到朱大江頭前輕輕地問道:

  「你說給我,胡文玉同志到底怎麼了?」

  朱大江怕刺激她,一時答不出來。吭哧了幾下才說:「我,我真不知道。」

  兩人都靜下來。好一會什麼話也沒說。冬冬的挖土聲在地下響著。許鳳悄悄地坐在炕下的板凳上,兩手抱著頭,望著搖閃的燈火,聽著朱大江那沉睡的呼吸聲,想著犧牲的同志,不覺眼裡流下淚來。聽著有人走來,才慢慢地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一看是小曼進來了。小曼踮起腳尖,悄悄地走到許鳳身邊,湊到耳朵上小聲說:「王醫生來啦。」

  許鳳用手揉揉眼睛立起來,看看窗紙已經透亮,忙吹熄了燈,跟小曼一起走了出去。

  下午,王醫生叫秀芬幫著給朱大江動完了手術。王醫生見秀芬的動作那麼乾淨俐落,非常滿意。對許鳳說道:「秀芬同志應該學做護士才好,簡直再合適也沒有了。」

  「為什麼?」秀芬撇了一下小嘴,拾掇著醫療器具。

  王醫生洗完了臉,用毛巾擦著,把那四方臉都擦紅了。擦了臉又仔細地檢查著每個指甲。許鳳笑了一下說:「你以為她真行嗎?」

  王醫生精神全部集中在擦洗他的手上,誰也沒有看地說:「當然,她跟別的女同志不一樣,看著傷口、鮮血,她一點也不害怕,下的去手。依我看她又很會關心別人,而且她對護士的工作好像很熟的樣子。」

  許鳳笑道:「一九三九年後方醫院在她們村住了快半年,她天天去幫忙,所以懂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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