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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第二章 二、折磨】

  空氣越發幹熱,太陽毒辣辣的像火烤一般。天空晴的瓦藍瓦藍的,連一丁點雲彩絲都沒有。花草樹木莊稼都曬蔫了,把葉子捲縮起來,看看都要幹死了。有些老年人天天仰頭望天,磕頭許願,只盼風娘娘送來雲彩,雨娘娘給下場透雨。年輕人們可把老天爺的八輩都罵了。他們不服氣,黑夜站著崗搶著澆地,老年人也跟著幹。井水被打的剩了泥漿,滹沱河底和村頭的大水坑底幹的裂了縫。人們難過地唉聲歎氣,空著肚子含著眼淚,還得天天給敵人送錢、送面、送肉、送雞蛋,修碉堡……

  敵人的活動一天比一天緊,幾乎每天頭明半夜地包圍村莊,找女遊擊隊長,抓人搶糧,把人都快折磨死了。看看天將正午,張大娘端著一個盛了才磨的玉米糝的簸箕從磨棚裡走出來。一隻老母雞也跟著跑出來,用嘴在地上刨了兩下,沒有找到什麼吃的,發愁似地咕咕叫著蹣跚地向草棚子裡去了。大娘的臉消瘦了。她難過地望望天空,心情恍惚地向槐樹底下走去。秀芬、小曼走來,一塊坐在槐樹底下,擦著臉上的汗。秀芬見大娘低下頭用衣衿擦眼淚,就忙問道:「大娘,怎麼回事?快說給我吧!」說了親切地去扶著大娘的胳臂搖著。

  大娘抬起頭來籲口氣,苦笑著說:「沒有什麼,不過一時想起大雨那孩子來了。」

  要在往日,小曼早跑到娘懷裡去撒嬌哄娘了,現在她卻低頭在地上劃著字,一聲也沒有言語。秀芬看著也覺納悶,不由地輕輕推了小曼一下。小曼抬起頭來,明白秀芬那眼神是在責怪自己,便說道:「昨天黑夜我跟娘商量,我要要求到區裡參加抗日工作。一說離開家,娘就不痛快起來。」

  大娘忙插話道:「你爹為掩護縣委機關被鬼子打死了。你哥參軍是我送他走的。你才多大一點年紀?又要離開娘……」大娘說著心裡難受,說不下去了。

  秀芬忙勸道:「大娘,別難過,大雨哥在大部隊上比咱們這裡還好呢。咱們區裡縣裡同志們誰不知道你是一心為黨的好同志啊。」

  小曼一下立起來沖著娘說:「娘,難道你是喜歡一個沒出息的閨女嗎,我要那樣你不覺著丟臉嗎?」

  大娘一下抬起頭來,眼睛濕濕的,看看小曼和秀芬說:「娘說過攔你的話嗎?只要你鳳姐不嫌你小沒用處,你就去吧,反正你們也是在一起的。」

  小曼一下跑到娘跟前,蹲下把頭紮在娘的懷裡。摟著娘正高興呢,覺著脖頸上落下兩滴水點,不,這一定是娘的眼淚。忙抬起頭來用手給娘擦了一下臉頰上的淚痕,正要安慰她幾句,娘卻用熱手撫摸著她的頭說:「把小武子他們從黑屋子裡叫出來吧。這就晌午了,我看敵人也不會來了。」

  「好,我就去!」小曼說著跳起來冬冬地向後院跑去了。

  秀芬想跟大娘說些別的話寬寬心,便看著這在煙薰火燎的牆壁上蓋著新頂的屋子向大娘問道:「有工夫咱們得再往房頂上糊層泥,不然一下雨會漏的吧。」

  大娘仰臉看看火一樣的陽光,搖搖頭說:「只要老天爺下場透雨,哪怕漏倒了房我也願意呀!」

  秀芬倒真發起愁來了,看著大娘說:「這村有好多家要出外討飯吃去啦。還不下雨,嗐,怎麼辦呢?」

  說著小曼跑了回來,在衣衿裡兜著才從樹上采來的榆葉,一面走著抓起一把塞到嘴裡。又著急地說:「別說話啦,快去看看鳳姐吧,她燒的直說胡話。」

  大娘喲了一聲說:「早晨不是還好好的嗎?」

  三個人趕緊往後院走去,急忙來到許鳳住的屋裡,只見許鳳蓋著棉被躺在炕上,黑髮蓬鬆,臉瘦的露出了顴骨。她閉著眼睛,嘴唇直動,說著聽不清的夢話,臉蛋紅豔豔的。大娘輕輕坐在她身邊用手在她額角上一摸,熱的燙手,不由地嗐了一聲。

  許鳳這些日子天天黑夜參加挖洞。前幾天夜裡她累的渾身流汗,從洞裡上來,坐在院裡叫涼風一吹就病了。她這個人有個怪脾氣,有點病從來不說,也絕不哼呀唉的叫苦。又帶著病參加了這次襲擊,累的病更重了。勉強拖著千斤重的腿走回張村來,不吃不喝,只覺得頭疼欲裂,渾身惡寒,躺在炕上再也爬不起來了。今天冷的渾身直抖,覺得頭脹的不知有多麼大,身子像是在旋轉,房子像是飛上了半天空。她迷迷糊糊地覺得一些奇形怪狀的東西在空中飛舞著嚎叫著。

  她覺得自己來到了野地裡,黑雲沉重地壓在樹梢上,一聲霹雷,狂風暴雨夾雜著冰雹猛打下來。狂風拔倒了大樹,地下滿是陷腳的淤泥,她拚命跋涉著,傾盆大雨澆在身上,冷得渾身哆嗦,牙齒咬得咯噠咯噠直響。好容易蹚出泥水,敵人的騎兵舞著明光耀眼的戰刀又追上來了。她使勁跑,可是怎麼也跑不動。她閃過敵人的戰刀,舉槍射擊。她喊叫一聲醒來,心還突突地跳個不住。慢慢地睜開眼一看,只見大娘、秀芬、小曼、武小龍、郎小玉、陳東風他們一群人都擠著立在炕下邊,靜靜地望著自己。有人輕輕地歎著氣。許鳳竭力打起精神,微笑了一下說:「別結記我,不礙的,快去,你們快去挖洞!」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閉上眼,又說起胡話來:

  「哪兒也別去,戰死啦,情況……絕對不!……不後退!……」

  人們一個跟一個走了。秀芬和小曼喂許鳳喝了水,吃了藥,給她蓋好被子,放下竹簾子,輕輕地走出去了。窗上的陽光全部被陰影吞沒了。許鳳漸漸清醒過來,渾身不那麼疼了,可還是頭旋,濛濛矓矓地聽著窗戶外邊有人說話,她注意地聽著。

  一個聲音尖細的女人說:「這一回八路軍真完啦,咱們八分區的司令員和政委都叫鬼子打死啦。」

  「在哪兒啊?」

  「在肅寧縣……」

  「好些幹部逃亡啦,有到天津去的,也有到北平去的。」「大封鎖溝快挖成啦,兩丈多深,三丈多寬,直上直下的,掉下去就上不來,聽說還埋了地雷呢。」

  「唉,公路跟蜘蛛網一樣,汽車來回直跑,不有數不清的崗樓,你一動彈人家就看的清清楚楚的啦。」

  「藏也藏不住,躲也躲不了,大部隊也不會回來了,這可怎麼辦呢!」

  「棗園據點不是叫領良民證嗎?」

  「是啊,還得挨個的到棗園去照像哩。好幾個村都去啦,咱們村張立根可不叫去。漢奸王金慶把聯絡員福臣大伯給打壞了。」

  「不去也不行啊。這一回來的幾個漢奸特務頭子,都是本地人,誰家的鍋臺在哪兒他們都知道。明個一個鄉住上一個清鄉隊,三四十個人,一色的盒子槍,誰擋的了哇!」

  「唉,老天爺呀!怎麼生在這個年頭啊!」

  「許鳳還在你家藏著吧?」那尖嗓女人在問張大娘。

  張大娘乾脆地回答:「是啊,在這兒哩!」

  「還不快點叫她走哇!趕明兒搜出來可受連累。」

  許鳳聽到這裡,心裡好生難過,光想翻身坐起來,看看是誰,可是動不了。只聽張大娘說:

  「叫她上哪兒去?就是她不在俺家吧,俺也是個抗屬,俺娘兒倆又都當過幹部,她在不在俺家裡還不是一樣嗎?就是有漢奸向敵人報告了,把俺娘兒倆抓去,頂多也不過是個死。孩子他爹已經叫鬼子打死了,俺也不想當亡國奴活著。該死就跟許鳳一塊死。要死不了啊,那可就由不得他們了!」大娘說到這裡用鼻子吭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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