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豔陽天 | 上頁 下頁 |
三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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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上的焦振叢跟車下邊的馬子懷還在「抬杠」。車卸完了,焦振叢跳下來,還接著「抬」;而且,好多人都參加了,一堆一夥的全在「抬杠」。 「還是振叢估得沾邊兒。」 「我看他沒譜。」 「一百五十斤就頂天了?」 「頂不了天,挨上二百斤可也玄乎。」 「我看人家二隊的一定得頂破這個數兒!」 「那有啥準兒,眼睛這東西比不了秤。」 「嗨,人家焦振茂跟韓百仲剛才試過了,專門留下一畝的麥子, 打下來,立刻就稱了一一不是頂好的地,也不是壞的,中溜兒的,還二百。一斤哪!」 「真的?」 「你問問去呀!」 「咱們這隊的麥子雖說成色不如他們,怎麼也能頂上他們中溜的,也少不了這個數啦!」 「要那樣,可就老鼻子啦!」 「美的你!」 馬之悅聽著,又抱起幾個麥個兒。 彎彎繞趕忙追上。 馬之悅小聲地對他說:「你聽見沒有,今年二百斤的畝產是肯定了。」 彎彎繞說:「我早看出來了,差不離兒。」 「我看這一來,咱社的大車是不夠用了。」 「車?」 「多賣餘糧,光車拉哪就拉完啦!」 「多賣?」 「多打了,還不多賣嗎?」 「預分方案不是定下一百五十斤嗎?」 「擱著你那一百五十斤去吧!」 「怎麼的?」 「你沒聽二隊都試打了嗎?」 「那是摸摸底兒呀!這個底兒還能往上透哇?」 「怎麼不能透?」 「應當有兩本賬呀,一本社的,一本上報呀!」 馬之悅笑笑,沒回答,擺好麥個兒,又折回來了。 彎彎繞這一回心裡可就嘀咕開了。 剛剛跳下車的焦振叢正跟焦克禮喊:「隊長,你給評評,我跟馬子懷誰估得沾譜兒?」 焦克禮正揮舞著杈子往場中間挑散開的麥子,笑著說:「你讓我評呀?我看你們兩個誰都不沾譜兒!」 「怎麼呢?」 「子懷估少了……」 「我……」 「你呀,你也估少了!」 「哈哈,我這腦瓜子也差點兒輸了哇!」 人們又都笑了起來。 只有彎彎繞沒有笑。他看看這個,又瞧瞧那個,好像個傻子進了縣城。 焦振叢擠到蕭長春這邊來,說:「還是聽聽咱們支書的吧,他心裡准有個譜兒。」 馬子懷說:「對啦,支書,你估估,我們一隊的麥子一畝地能產多少斤?」 蕭長春停住手,擦著頭上的汗水,笑著說:「我不說數。」 兩個人都奇怪:「你怎麼不說呀?」 蕭長春說:「你們兩個爭得這麼厲害,連腦瓜子都賭上了,我就是怎麼說,也總得出一條人命啊!」 「轟」地一聲,全場幾乎都笑了。 等人們笑過之後,蕭長春說:「都別急,那幾垛單打,單軋,摸摸底兒,咱們要實事求是嘛!」 車卸完了。一輛一輛地趕出場院。除了留在場上的幾個做零活的婦女,社員們都散了;她們要回家吃飯,回來好繼續下午的戰鬥。 彎彎繞從麥垛邊一棵小樹權上拿下了小褂子,一邊走,一邊心裡「繞」。他又一次「醒悟」了:自己這樣的人,跟蕭長春這夥子人是捆不到一塊兒,也走不到一條路上去的;自己真老實也罷,假老實也罷,想沾農業社一點光是辦不到的,連少吃一點虧也辦不到;受災了,要跟著吃大虧,豐收了,也要跟著吃大虧。這怎麼能夠讓腸子順順地過日子呢 ?要想腸子順,除非讓自己變得像蕭長春、韓百仲、馬老四這色人一樣,把吃穿花用這些個人的事兒全拋到九霄雲外,合著眼瞎幹,幹了今天,明天拉棍子要飯吃,也幹……彎彎繞能當這種人嗎 ?人生在世,生兒養女,不就是為了過個富貴日子嗎?哪一個人是為了白受罪、光受窮、處處吃虧活著的呀?蕭長春哪,蕭長春,你真就算不過這筆賬來嗎?你要想法兒顧顧東山塢的老百姓,少往外賣點糧食,多給大夥兒分點;別人多了,你也多了,多吃總比少吃肚子好受;吃白麵,總比吃野菜下去順當,家裡存著幾年的陳糧,總比一年吃光用光,過日子踏實吧 ?你不照顧我們這些戶,總得照顧馬老四這些戶吧?你們是一個心眼兒、一副腸子的人哪!你讓那些積極分子們口袋滿得紮不上嘴兒,缸裡頂著蓋兒,吃今年的,留明年的,他們不是照樣可以跟你「積極」嗎 ?你真傻呀,真傻呀!國家這麼大,東山塢再多賣,再多交,放到大倉庫裡,不過是像一個沙子粒兒扔在地裡,顯不了眼,也富不了多少;再少交,就是一個粒兒不往國家交,大倉庫還是大倉庫,國家照樣兒搞建設。你真傻呀,真傻呀 !你要是像馬之悅那樣,生著法兒多給中農一點甜吃,你的生活跟著富了,災啦難的沒了,跟你鬧彆扭的人少了,日子也好過了,地位也牢靠了;你就是有馬之悅身上的一丁點兒,也不會累成這個樣子了,東山塢也就安定了……照你這樣,一點兒「私」都不走,一點兒都不順著中農心意辦事兒,也一點兒不顧自己,有你罪受呀 !反正我馬同利永遠不能跟你一個心眼兒,永遠不能跟你們一塊兒走這樣的集體道路,我看你們也走不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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