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浴血羅霄 | 上頁 下頁
二〇


  「誰知道。」老頭子插嘴說,「我看江西土匪凶的原因,就是殺得太少了,曾文正公平定洪楊,是殺平的。他勸他弟弟曾國荃,要多多殺人,他的家書上說:『既已帶兵……何必以多殺人為悔……雖使周孔生今,斷無不力謀誅滅之理。既謀誅滅,斷無以多殺為悔之理。』後來硬殺平了,清朝于成龍先生在廣西柳州羅城平苗亂,也是以不厭多殺聞名的,他在致友人荊雪濤書中說:『……蓋苗人不是殺,惟有剝皮……懸首郊野,自是而境內悉平。聽說民國十七年十二月共匪在廣州暴動,汪精衛、張發奎先生一次殺了七千五百多人,結果只三天就平了。還有李鳴鐘先生,剿匪到七裡坡,一共剿殺了赤奴七萬多。這樣那裡的土匪也殺平了。今天的江西,只要不怕死人,就有辦法。」

  「是。」摩登青年插嘴說,「我看蔣委員長,」他自己又是一個立正,然後繼續說,「他現在一面學曾國藩,一面學德國義大利的法西斯蒂,這兩個合起來,比那個也長,洪楊占了南京,縱橫十六省,比現在共產黨強多了,但一個曾文正公就把他消滅了。現在共匪不比洪楊強,剿共的領導者,既有曾胡遺風,又有法西斯蒂的西洋新招,當然更有辦法了。」

  「對!對!」老頭又微笑,目視他的兒子,再次意味著「孺子可教」的意思,接著又說,「但不管是曾文正公也好,法西斯蒂也好。總是不出一個殺字。」

  「是,是。」

  鎮長站起來,向青年軍官打拱,同時說:「李副官請坐,我去隔壁打個電話,報告縣政府一下。」

  青年軍官也站起來,忙說:「不必!小必!今天已經麻煩了你們很多,怎又去麻煩縣政府?」

  「我要告訴縣政府一聲。」

  「不必!不必!」他再三堅持說:「鎮長,你知道我們師長的脾氣,他是最怕麻煩地方的。」

  「你們來這裡他們應該知道。」

  青年軍官還是婉辭拒絕:「諸位大概總聽到過我們師長的脾氣吧,弄得不好,我也有點為難。如果一定要通知,我就自己去。打縣政府的電話是什麼號碼?」

  「兩長一短,我帶你去。」

  「鎮長帶他到電話室,他搶先兩步,接著電話機,並說:「張鎮長,請回去陪客。」

  鎮長在他婉辭謝絕下,離開了。但仍站在電話室門口。

  他搖了幾下電鈴,電話中,立即發出微小的聲音,他故意不答。對方叫了幾聲之後,把電話掛了,他卻說起話來。

  「我是石霖鎮。我是十八師師部上尉副官李進才,我請鄺縣長講話……喏!鄺縣長。我向你報告,我們十八師今天就會到石霖來,孫師長叫我先來打前站,現在我已經到了這裡,見到張鎮長,張鎮長很好,一切都辦好了……好!好!張鎮長辦得很如意,實在吵擾了貴縣,對不起!……好!好!再見。」

  他掛了話筒,出了電話房,鎮長還在門口等著他,他很滿意李副官的電話上向他的上司——縣長講了稱讚他的話。

  「李副官,你真體貼地方。」

  「算得什麼,算得什麼!」

  回到原束的房子,剛剛坐下,鎮長從忘乎其形的高興中,突然想起新問題:「喔,孫師長快到了吧?」

  「先頭部隊大約離這裡不遠了,孫師長就是跟隊伍來。」

  鎮長立即派人去探聽隊伍什麼時候到,好去歡迎,又叫人趕快弄飯,飯後就親自領著人馬去歡迎。

  「未免太客氣了,」青年軍官謙和地說,「孫師長年高德劭,愛民如子,他是不願意麻煩百姓的。」

  「正因孫師長年高德劭,所以人民才愛戴,我們去歡迎他,不過聊表敬意而已。」

  飯後,鎮長帶人去迎接大軍,他一步一跛,走不快。在平常,就是三五百步,也是坐轎的,但這天只能勉強步行。青年軍官跟他一起走出屋門。

  霎時間街口外面的白楊樹下,幾十個文質彬彬的紳士,長袍大褂,高冠厚履,沒有次序地站在大道的東邊,本地的靖衛團和員警,隔著大道在對面站著,向東排成橫隊,還有許多兒童,在他們前後左右叫來叫去。西沉的太陽,拉著長長的光線,射在那群峨冠博帶的人頭上,顯得更加輝煌。

  鎮長和青年軍官站在這群人的前面,左右有些同來的軍人。他們都滿面春風,向著北方遙望;軍人們雖然是戎裝整齊,除李副官和衛士外,其餘都滿身濺著泥點,同他們站在一起,有點刹風景。

  「快來了!快來了!」青年軍官手指著北面的隊伍,向人們打個招呼。

  紳士們有的兩手摸著帽邊,向左右移動幾下,也有兩手互相把衣袖拉抻,又在整個身上打量了一番,左看右看,好象很不自然。

  一隊全副白軍裝扮的軍隊,從北面來了,青天白日旗迎風飛揚,數百步後,又拉著長長的人線。紳士們看到軍隊到了面前,都拱手點頭,鎮長走前兩步,向著隊伍說:「武裝同志,辛苦!辛苦!」

  李副官見到前來的部隊,上了刺刀,手榴彈也拿在手上,有充分的戰鬥準備,他立即向著靖衛團,嚴肅地叫了一聲:「立正!」

  「架槍!」

  這一完全沒有戰鬥準備的武裝,被他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口令所懾服,失去任何反省的機會,都聽口令把槍架得整整齊齊。

  「向後——轉!」

  「開步——走。」

  靖衛團完全象平常在操場上聽指揮官的口令一樣,他們這時候不知道自己是人,還是機器,只是聽李副官的口令做動作。

  峨冠博帶的人們,看到李副官調動參加歡迎的隊伍,以為這是迎接大人物的禮節,他們誰也不問,只集中注意力於打拱和陪笑臉。

  徒手兵向後轉走了十幾步的時候,青年軍官又大叫一聲「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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