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又見棕櫚、又見棕櫚 | 上頁 下頁
七四


  有的站在小路邊拍照,微微曲著腿,緊緊的擠著一隻眼在對距離,擠得把臉扭成一個痛苦的樣子;有的用草帽遮著陽光,站在草地的正當中,向上望著,噴水,紅欄、茶館,以及山坡亂草。

  「你看見那人沒有?看得那麼集中精力,好像從沒看見過這個地方似的。」

  「恐怕是第一次來。也不稀奇,我知道台南有個老太太,已經七十多了,從來沒有到過臺北,信不信由你。」

  「信。我在柏城讀書時,就知道很多人從沒去過芝加哥,開車廿分鐘就可以到的地方,更不用說紐約了。」

  「不知道他們想不想去?」

  他搖搖頭:「有的根本不想到任何地方去。有的怕動。有一個人說,如果他去紐約玩一次,回來一定不能過原來的生活,所以寧願不動。如果他什麼地方都不去,他並不覺得生活欠缺了或遺漏了什麼。」

  「有道理,」天美說,「我不想去美國,大概也是這個道理。自己從沒分析過。」

  「但是人總該有好奇心的,到新地方去看看,到別處去走走,這是種最基本的欲望。」

  「那當然。只是我現在強自把家和定亞和小蓉蓉擺在這個欲望和我這個人之間,看不見它,也就不想了。」然後她半試探半調侃地說:

  「所以意珊想去美國,也難怪她。」

  「我沒有怪她的意思。」

  「那麼你——」

  「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已經答應了系主任,所以,即使要把意珊犧牲掉,也只好那樣了,何況她沒有我,照樣可以走。」

  「我倒不是想意珊,而是你,你不能這樣接二連三的在這方面——」

  「那有什麼辦法呢?」

  「辦法總會有的,看你能不能說服她。」

  他沉思了半天,慢慢喝著茶。

  「問題倒不在我能不能說服她,而是在她是否能自動的瞭解我。」

  「我還以為你說過,人與人之間絕對不會互相瞭解的。」

  「我只要求她對這件事的瞭解就夠了。」

  「那麼,你並沒有放棄她的意思?」

  他緩緩的搖著頭:「問題不在我。」

  「當然在你。」天美忽然提高了聲音,「問題就看你對這件事怎麼處理,積極的話,你就不要顧忌一切,和她去談,把你的立場說明了,表示你需要她的瞭解,你需要她。這並不是值得不值得這樣做的問題,你喜歡她,甚至於你不討厭她,那麼這個人就值得去爭取。是不是?何必消極的把她送到姓莫的手裡。」

  「如果她愛我,她怎麼可能由我一送,就送給了別人?」

  「小哥,你不要忘了,她也許愛你,這點我看得出來,但是她更愛去美國,這點你我都看得出來。」

  「所以——」

  「所以,如果你認為她想去美國是件壞事的話,當然,你不妨就借此算了,把她忘掉。如果你覺得她想去美國這件事並不是她的毛病,而是屬於目前這個時代的,那末,我認為你不該就此放棄她。」

  天磊忽然文不對題的問:「你呢?你覺得她怎麼樣?」

  「這和你有什麼關係?說老實話,我並不喜歡她而且覺得她不一定適合你。但同時我又覺得,她不是個壞女孩子,而且適合不適合,只有你們兩人才能決定的,別人是看不出來的。我看出來的一點,就是你不願就此放棄她。」

  「那當然,我們通了那麼些年的信。」

  「也不光是這一點。你對她是有感情的,」

  天磊忽然把才抽了幾口的煙按熄了,站起來說:「不談了好不好?沒法解決的問題,多談有什麼用?」

  他們在山上繞了一圈,坐了公路局車到車站,天磊提議他們到青龍去坐坐,第一次和意珊單獨出來她就帶他來青龍的。

  當時他一點不喜歡那派偽裝的情調,但是在臺灣呆了兩個月之後,覺得青龍比起一般幾乎帶著污濁的黑咖啡室,實在要高明得多;裡面沒有什麼人,樓上只有一個半老的男人坐在屋角的座上打盹,任avel的Pavane For A Dead Princess從他耳邊流去。

  他連叫了兩杯冰咖啡給自己,天美的汽水還沒有來,他已把兩杯都喝完了。皺著眉,好像是在吃藥。天美想笑,又伯他生氣,嘬著嘴喝汽水。等她喝完了,他站起來要走,她也只好跟著。

  兩人去看了場電影,出來酷熱稍稍減了一些,他又提議給家裡打個電話,兩人在外面吃了東西再回去。

  電話是他父親接的,他很想問問他父親一早不在是否去了陳家,但父親的聲調很冷漠,使他馬上自衛地也裝出漠不關心的聲調問:「有什麼人打電話找我嗎?」

  他父親說:「你等什麼人的電話?」

  「沒有特別等什麼人,也許學校裡會有人找我,或是張平天,我答應過他,邱先生的事一完我們約個時間談談。」

  「哦,沒有。」他父親簡潔的說。

  他就窘在一頭。

  他父親問天美在不在邊上,要她聽電話。她一接,對方就連串的講了許多話,天美就嗯嗯的答允著。他在一邊乾著急,想知道父親說的是不是陳家的事,她把電話掛斷了,他馬上問她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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