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現代文學 > 遠方有個女兒國 | 上頁 下頁 |
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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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什麼條?」 「話劇《情焰》手稿由我保存,你的文字充分體現了我的構思。梁銳,年、月、日。」 「為什麼?我連情節都還不知道……」 「先小人,後君子嘛。人心隔肚皮,誰知道你會不會看完之後,來個立功受獎,檢舉揭發。我手裡有這麼一張條子,你也安心,我也放心,豈不兩全其美。這就叫一根繩兒拴倆螞蚱,飛不了你,也蹦不了我。要看,就寫。不看,拉倒!你會永生遺憾。」 「寫!你小子真有兩下。」 「否則,怎麼能立於不敗之地呀!」 「既然魔鬼敢把尾巴送到我手裡,我也敢把尾巴交給魔鬼。對等的交易當然可以幹。拿紙筆來!」 宋林把紙給我鋪好,自來水筆的蓋擰開遞在我的手裡。我按宋林口授的內容一字不誤地寫了「賣身契」,然後一手交「契」,一手拿劇本手稿。劇本手稿到手,立即塞進掛包。宋林打開門。 「公務在身,恕不遠送,請!」 「後會有期。」我走了。 *** 我正注視著那扇窗戶,過去,窗上貼的是黑紙,現在,掛上了有藍色小碎花的布窗簾。 *** 劇本手稿帶回來,芸茜很生氣,因為她不喜歡我這麼好奇。為了滿足自己好奇心,不惜和魔鬼訂立生死協議,太不值得。但是,當我開始給她讀劇本手稿的時候,她的氣也就消了。 原稿照抄如下: 《情焰》 第一場 時間:××××年×月×日,夜。 地點:一個奇異的國家裡一個奇異的農場裡一個奇異的醫務室。 出場人物:(按出場順序)L醫生、Y醫生、在伊甸園裡出沒過的那條毒蛇。 (幕啟時,L醫生、Y醫生在場上,各自在各自的座位上挺直腰杆,專心致志地誦讀,喃喃有聲。) (毒蛇從窗口探入。) 毒蛇(女聲)這兒既不是伊甸園,又沒有一對赤條條的亞當、夏娃,我到這兒來幹什麼?說不定這些藥櫃裡還有蛇藥!我看見了,一個玻璃瓶裡還泡著我的同類的屍體。而且使這條失去生命和威力的屍體栩栩如生,翹首吐信,盤旋自如。 藉以告誡人們:這就是可怕的毒蛇!當心呀!人們!謝天謝地,我可不是一般的毒蛇,我的毒液不是用來麻痹人們的心臟,致人死命的。我的毒液其實就是各種不同型號的誘發劑,誘發人自身的情欲、妒嫉、仇恨、勇氣、自豪感……分別編為一號、二號、三號、四號、五號,根據不同症狀,對症下藥,就可以在人生舞臺上,導演出柔情、威武、壯烈的戲劇來。 請看這一對正襟危坐、貌似虔誠的男女,他們早已迷失了人的本性,每一個細胞都改變了原來的功能,把自己變成為一座封閉自己、防範敵人的活動堡壘。但我能把他們變成羅密歐與茱麗葉,也可以把他們變成奧賽羅和苔斯第蒙娜,哈姆雷特和莪菲莉婭,潘金蓮和西門慶,石秀和潘巧雲,同時又是他們自己。且看他們是怎樣交談。(她好像正在念經,一邊念經,一邊說話,演員需要有高度的技巧,眼睛並不離開經卷,只用斷續的聲音和支起的耳朵交流必要的資訊。 無疑,她是女聲,因為她是女人。但由於常年訓斥患者——包括她的夫君,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她的夫君也是她的患者。聲音沙啞威嚴,很少有女性原有的柔美。這也和她與上司接觸不多有關。而且她也沒有情人,正派得絕無挑剔。對別的女人和自己這個女兒身都保持高度的警惕,一個不夠嚴厲的眼風都能覺察得到,並怒目以對。) L:Y醫生!……(誦經聲以「……」代)秦光明同志…… 毒蛇:這是在說她的夫君。 L:秦光明同志對自己從不嚴格要求……一有機會就要受資產階級思想侵蝕……當我察覺之後……他不僅不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和他的革命伴侶——就是我——一起來共同抵制……他反而諱疾忌醫,百般抵賴,無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政策,頑抗到底,死不改悔……我們醫務室從早到晚忙於救死扶傷,發揚革命的人道主義……只好把天天讀改在深夜,……這對於他來說,是很不利的。我一邊讀一邊心驚肉跳——我應該檢討,這是我對紅太陽不夠忠,不夠全心全意的表現……我怕他受壞女人的引誘…… Y:不會的……我們處於一個多麼嚴峻的時代……這裡又是一個多麼嚴峻的地方……他即使想也不敢呀!…… L:可不能這麼講……資產階級思想無孔不入,他對我——一個正正派派、政治思想上堅強的戰友、同志、伴侶,一點興趣也沒有…… Y:那怎麼可能呢?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他應當嘗到在夫婦之間突出政治的甜頭…… L:他不是三歲嬰兒了,烈酒比娘的奶汁好喝得多…… Y:你何必這樣哩!……這樣很妨礙你的學習和工作,你不會翻過來……讓他變成你,你變成他嗎?…… L:……這什麼意思?…… Y:……我的意思是說……讓他整天為你心驚肉跳,坐臥不安,盯你的梢,觀察你的動向……你不就變被動為主動了嗎?…… L:沒那種好事,他根本就不正眼看我,……我就是掉到井裡,三天三夜他也不會來找我…… 毒蛇:看來,她需要吃一點一號誘發劑。 Y:我的意思不是讓你跳井…… L:不跳井?……懸樑?…… Y:你怎麼老想到死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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