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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L:活?我活著就是他眼中釘……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矛盾是不可調和的階級矛盾,是你死我活的鬥爭……

  毒蛇(旁白地)看來不用藥是不行了。

  (毒蛇貼著牆爬向L,在桌案下往上探出頭來,把信伸到L手邊的茶杯裡(那個奇異的國家的一切辦公人員手邊都離不開茶杯),滴了一滴一號誘發劑。毒蛇下藥已畢,就縮到桌下去了。)

  Y:……要活,要活得比他還要好!

  L:……我現在活得不比他好嗎?我每一年都要評為活學活用毛澤東思想的積極分子……我破獲過十幾起自傷、裝病、逃避改造的案件……哪一次開會演講不是我上臺?……他比我活得還好?……你是這樣看的嗎?……那就說明你的思想也長了毛了!

  Y:(有些慌張地)不!我是說你應當活得更好!十倍百倍地超過他……

  毒蛇(旁白地)她怎麼不喝呀?再不喝就糟了!

  (L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她立即警覺地看著茶杯。)

  L:(詫異地自語)怎麼,這麼香甜?我用的只是茶葉末呀!才兩毛錢一兩,怎麼會這麼可口?香甜、可口的東西都是可疑的東西。只有資產階級才貪圖香甜、可口。

  (L連連喝了幾口。)

  L:(完全忘了誦讀,聲音嬌嫩起來)Y醫生!再說說看,怎麼活才算比他活得好?

  Y(非常驚奇,對於L醫生的聲音的頻率以及聲音裡傳達出的那種生疏了多年的韻味,大惑不解。他反而退縮了)我是說你應該活得像一個永不生銹的螺絲釘,擰在無產階級專政的機器上,讓偉大的專政機器正常運轉……

  L:(失望地)是嗎?不是!你准是另外的意思!你是不是說:活得比他愉快?

  (L醫生向Y醫生投去一個嬌媚的眼風。Y醫生嚇呆了,好像摸黃鱔摸出一條蛇來。)

  L:活得比他輕鬆?

  (L醫生又向Y醫生連連投去一個個嬌媚的眼風。Y醫生離座走向L醫生,伸手想給L醫生切脈。L醫生乘勢抓住Y醫生的手,往自己懷里拉,Y醫生大恐,掙脫L醫生的手,喘息不止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毒蛇:Y醫生的情欲還不足以壓倒他的疑心和顧慮,給他也吃一點一號誘發劑吧!

  (毒蛇從Y醫生的桌下探出頭來,用它的信往Y醫生的杯子裡滴了一滴藥。正好,Y醫生需要使自己鎮靜一下,連連喝了幾大口,他立即戴上老花眼鏡仔細察看自己的茶杯。)

  L:(嬌滴滴地)Y!你說呀!你說嘛!說嘛!你這個壞東西!有本事話說出來就別收回嘛!是不是讓我活得比他更自在,更浪漫,更有滋有味,更有情有義,更愜意?嗯?

  Y:(藥性開始發作)對呀!你能嗎?你敢嗎?

  L:(眼睛乜斜著)誰說我不敢?

  (L醫生伸出雙手,像苔斯第蒙娜聽到奧賽羅講完自己海上的英武事蹟之後那樣。)

  Y:(藥性畢竟還沒完全發揮出來)可別讓人看見,讓人看見了可不得了,最輕最輕也得在全場批鬥會上挨鬥,再押送到水庫上去打石頭。

  L:誰也不會看見,誰也想不到你和我還會……(此處的「……」已不代表誦讀了),就像誰也想不到醫務室門外兩根石往子會自動拼在一起一樣。

  Y:(枯黃的臉上泛起了豬肝色)你說的也是。

  (Y醫生再一次走向L醫生,就像西門大官人在王婆藉故外出,倒鎖了房門以後走向潘金蓮那樣。

  L醫生自己拉開了胸前的拉鍊,現代化設備比潘金蓮要省時間得多,也沒有潘金蓮那件最俊、最誘人、但很礙事的紅兜兜兒,開門見山,一對乾癟的乳房耷拉下來。)

  毒蛇:(旁白地)他們不需要偷吃禁果了,禁果已經早就爛成了果漿。他們也不需要用紅花朵兒、綠枝葉兒來掩蓋。檢查病人的窄窄的床就足夠了。他們可以用最節約的方式來利用這個面積——迭起來。她對於她自己,他對於他自己,當然毫無新鮮感。但是,她對於他,他對於她可是全新的,嶄新的,簇簇新的,所以也是最最熱烈的。

  (全場燈光漸漸熄滅。)

  毒蛇:停電了!發電機這種東西也缺少勇氣,需要我的四號誘發劑。可是,等我去一趟發電站回來,好戲已經演過了。

  不如在黑暗中聽聽這銷魂的音樂……

  (幕落。)

  ***

  第二場

  時間:距前場二十天。夜。

  地點:L醫生家。

  出場人物:(按出場順序)在伊甸園裡出沒過的那條毒蛇、L醫生、G氏、C、Y醫生……

  (幕啟時,只有那條毒蛇盤在舞臺正中的方桌上,它的頭翹著,很得意地擺動不止。)

  毒蛇:(獨白)戲劇的分幕,一方面是為了時間空間的過渡,另一方面是可以把那些毫無可看性的重複的內容加以省略,隱於幕間。L和Y的愛情,也可以稱之為戀情、偷情、忘情,甚至可以斥之為私通、苟合、姦淫……等等等等,從第一天起就發展為不了之情了。而後只是在不斷地重複,機械地重複,他們當然不會感到厭倦,就像上了潤滑油的齒輪,每一次吻合都是新鮮的。觀眾則不同,話說三遍狗也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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